她忽然想起那日情形:老张头铁铲翻动的沙沙声,刚炒好的栗子在棉褥下冒出白气。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接过油纸包时,袖口掠过的沉水香与此刻香球里的气息一般无二。
不过随手记录市井见闻。谢瑾安欲取回,笺纸却被她灵巧地藏到身后。鹅黄的袖口擦过香球,又带出张新笺——「冬月初三,苏府墙外梅影」。墨迹尤新,显见是近日所书。
回府的马车上,苏轻媛借着琉璃灯细看那些笺纸。青烟递来的暖手炉煨着袖口,车窗外飘进的雪沫子沾湿笺角。最旧的一张已有些褪色,写着「九月初九,城南杏林,黄衫女子接住坠枝」,正是他们初见那日。笺角还画着枚小小的金雀钗,比她发间的还要精巧三分,连雀鸟眼珠用的都是真金粉。
小姐笑什么?青烟见她对笺纸出神,忍不住问道。
笑有人表面正经...她忽然噤声,指腹抚过最新那张笺上的水痕。墨迹在「闻卿染恙」四字上微微晕开,显然写字的人曾在此处停顿良久。笺旁画着个小小的药罐,罐口飘出的热气歪歪扭扭组成慎风寒三字。
车帘忽被风吹起,露出长街尽头镇国公府的灯笼。她下意识按紧袖中物事——方才分别时,谢瑾安塞来的新香球。这回的机关更精巧,要转动钗头镶嵌的珍珠才能开启。她指尖轻旋,香球应声而开,里头滚出几颗蜜饯梅子,另有一卷新笺:「梅瓶雪水可煎药」。
镇国公府内,谢瑾安立在书房窗前,看着天竹将新制的香球悬到梅枝上试机关。鎏金球体在月光下转个不停,坠下的却不是香灰,而是细如蝇头的字条——那是他特制的梅花篆,需得对着烛火才能看清纹路。
世子何不直接告诉苏小姐?天竹忍不住问,就说您每年冬日记录梅讯,其实都是为了......
多话。谢瑾安截住话头,手中《梅谱》却翻到夹着干花的那页。去年今日的笺上写着「苏氏女临水照花」,当时她站在结冰的荷塘边,鹅黄裙摆扫过冰裂纹,比满园活色生香的梅花更惹眼。那日他袖中藏着的暖炉烫红了掌心,终究没敢递出去。
窗外忽有细碎响动。他推开窗棂,见梅枝上挂着个藕荷色锦囊,里头装着晒干的梅子蜜饯,底下压着张新笺——「药苦,佐蜜食之」。字迹旁画着个鼓腮的小人,分明是那日她赌气叼走柿饼的神态。锦囊针脚细密,角上绣着朵小小的绿萼梅。
谢瑾安捻起蜜饯含在口中,甜意漫过舌底时,忽见锦囊内衬透出墨痕。对着灯火细看,原是苏轻媛用极细的笔写了行小字:「明日西市新栗开炒,君可愿同往?」
檐外月光如水,梅影在笺纸上摇曳生姿。他取出私印在笺角钤下梅花小篆,又将锦囊妥帖收进怀中。香球在枝头转个不停,洒落的金粉似的香灰,渐渐覆没了雪地上两行浅浅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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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寒气凝在窗棂上结了一层薄霜,苏轻媛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袅袅消散。她捏着那张鎏金小笺站在窗前,看着院中薄雪在初升的冬日下渐渐消融,露出青石板上深色的纹路。画中的字灯笼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朱砂流苏仿佛在眼前轻轻摇曳。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紫檀木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绣着缠枝梅的锦囊。锦囊里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张相似的笺纸,边角都已微微起毛——都是这些日子从谢瑾安那里巧取豪夺来的。
小姐,夫人催着去用早膳了。青烟在门外轻唤,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轻媛慌忙将笺纸藏回袖中,指尖却不小心被纸缘划了道细痕。她轻轻了一声,忽然发现最新这张笺的背面竟用极细的笔触画了道伤口,旁边写着「白芷粉可止血」,墨迹在冬日的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金粉。
这人...她耳尖微热,将笺纸贴在胸前,金雀钗的流苏随着摇头的动作轻晃,在颈间投下细碎的影子,连这都料到了。
自御史府赏梅宴后,金陵城一连晴了七日,正是农历十一月难得的好天气。
苏轻媛坐在绣架前,心不在焉地戳着银针。窗外那株老梅在冬阳下开得正好,冷香混着书房里墨锭的气息飘进来,让她想起谢瑾安香球里沉水香的味道,那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小姐。青烟急匆匆跑进来,裙角沾着未化的雪屑,谢世子差人送来这个。
朱漆食盒揭开,却不是预想中的暖锅,而是一盏晶莹剔透的冰糖梨羹。盏底沉着几片新摘的梅瓣,旁边搁着支细竹削成的长柄银匙——柄上刻着极小的五瓣梅,与她那日在石凳上画的一模一样,连花瓣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送东西的人呢?
说是在角门等着回话。青烟忽然压低声音,奴婢瞧着,像是镇国公府那位常跟着世子的天竹小哥。
苏轻媛指尖一顿,梨羹表面荡开细微的涟漪。她忽然起身,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个藕荷色锦囊:把这个给他。
锦囊里装着新摘的绿萼梅,底下压着张新绘的花笺。这次她画的是御史府月洞门下那个雨过天青色的身影,腰间鎏金香球在冬阳下闪着微光。画角题了行小字:「梨羹甚暖,犹胜梅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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