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和秋菊像两只受惊的兔子,拼尽全力冲进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赵重山那声嘶力竭的命令犹在耳边,混合着产房里压抑的呻吟和凝重的气氛,让两个小姑娘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
赵重山坐回床边,将姜芷冰凉的手紧紧捂在自己滚烫的掌心,另一只手笨拙却又无比轻柔地擦拭着她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油灯的光晕摇曳,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死死盯着门口方向、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每一息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挣扎。
“重山……”姜芷的声音细若游丝,腹部的坠痛和持续的出血让她浑身发冷,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深深攫住了她,“孩子……会不会有事?”
“不会!”赵重山斩钉截铁,声音因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微微发颤,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目光灼灼,不容置疑地看着她,“我们的孩子,一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相信我,阿芷,信我。”
他重复着“信我”,像是在给她力量,更像是在给自己下达一个必须完成的命令。姜芷从他眼中看到了近乎偏执的坚定,那眼神像一块磐石,在她即将被恐慌淹没时提供了唯一的依靠。她闭上眼,努力调整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他相握的手上,从那灼热的温度里汲取微薄的勇气。
刘婆婆在一旁念念有词,不知是祈祷还是回忆着毕生所学的偏方,时不时上前查看姜芷的状况,眉头始终未曾舒展。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短短一刻钟却如同一年般漫长。院外终于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孙账房那特有的、带着惊慌却强作镇定的声音:“总镖头!总镖头!大夫请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推开,孙账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蓝色棉袍、提着药箱、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的老者。老者虽被半夜从被窝里拉起来,发髻有些微乱,但眼神却清明沉稳,并无多少慌乱之色。最令人惊讶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更大药箱的年轻学徒。
“赵爷,这位是济世堂的秦大夫,最擅妇科千金!”孙账房连忙介绍,他显然费了极大的力气和口舌。
赵重山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抓住秦大夫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老大夫蹙了下眉:“大夫!快!救我娘子!”
秦大夫目光扫过床上脸色苍白的姜芷,又看了眼褥子上的血迹,神色凝重,却并未多言,只沉稳道:“东家莫急,待老朽先为夫人诊脉。”
刘婆婆赶紧让开位置。春杏机灵地端来温水给秦大夫净手。秦大夫坐下,三指搭上姜芷的手腕,屏息凝神。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赵重山站在一旁,拳头紧握,目光死死锁在秦大夫的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大夫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微舒,诊完右手,又换左手。随后,他又仔细询问了姜芷疼痛的性质、部位、出血量以及近日的饮食起居,问得极为详尽。
finally,他收回手,站起身。赵重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干涩:“大夫,如何?”
秦大夫沉吟片刻,看向赵重山,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尊夫人此症,并非临产之兆。”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是要生?”刘婆婆失声问道。
“那这疼痛和见红是……”赵重山急问。
秦大夫捋了捋胡须,解释道:“夫人脉象滑数,却非产脉之象。腹痛坠胀,伴有少量暗红出血,依老朽看,此乃‘胎动不安’之象,俗称‘动胎气’。缘由嘛……”他目光扫过屋内,“想必是夫人近日操劳,或是情志有所波动,加之胎儿渐大,压迫胞宫脉络,导致气血不和,胞脉受损。”
他顿了顿,看向姜芷:“夫人近日是否曾感疲惫,或是有过忧思、惊悸之事?”
姜芷细细回想,前几日好友相聚虽是开心,但迎来送往也确实耗费精神,加之对生产的天然恐惧,以及昨夜突发的状况……她点了点头。
秦大夫了然:“这便是了。此症看似凶险,实则若调理得当,便可化险为夷。若误以为是生产,强行催动,反而坏事。”
真相大白!原来竟是虚惊一场!并非早产难产,只是胎气动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虚脱感瞬间冲垮了赵重山强撑的镇定,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连忙伸手扶住床柱才站稳。天知道刚才那段时间,他内心经历了怎样地狱般的煎熬!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那现在该如何?”赵重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大夫从容道:“东家宽心。当务之急是安胎。令夫人需绝对卧床静养,不可再走动劳累,情绪亦要保持平稳,切忌再受惊吓。老朽这就开一剂‘安胎饮’,以益气养血、固冲安胎为主。立即煎服,日服两次。再以艾条灸其足三里、三阴交二穴,以温经止血、安抚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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