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高,暖融融地照进窗棂,在炕席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院子里,春杏正轻手轻脚地浆洗着昨夜换下的布单,秋菊则在厨房里守着咕嘟冒泡的砂锅,浓郁醇厚的鲫鱼汤香气弥漫开来,混合着药罐里飘出的、略带清苦的草药味,构成了一种独属于“月子”期间的、忙碌而安宁的气息。
姜芷是在一阵轻柔的吮吸感中醒来的。她睁开眼,微微侧头,便看见赵重山正以一个极其别扭又小心翼翼的姿势,半靠在炕头,怀里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木勺,正试图将一点点温热的奶水(是秋菊按照王稳婆教的方子,用通草和别的东西催出来的,暂且替代)喂到孩子嘴里。
小家伙似乎不太满意这种进食方式,小脑袋晃动着,小舌头把大部分奶水都顶了出来,顺着下巴淌下,发出细弱而不满的哼唧。
赵重山眉头紧锁,如临大敌,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那双能稳稳握住百斤重刀、拉开强弓的手,此刻捏着那只小小的木勺,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尝试喂食,都像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还是我来吧。”姜芷轻声开口,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比昨夜好了许多。
赵重山闻声抬头,见她醒了,紧绷的神情立刻松弛下来,带着几分懊恼和无奈:“把你吵醒了?这小子,不肯好好吃。”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过来,放在姜芷身侧,动作依旧僵硬,但比最初已是天壤之别。
姜芷在王稳婆和春杏的帮助下,微微侧过身,尝试着亲自哺乳。初次的尝试并不顺利,姿势的别扭和身体的疼痛让她频频蹙眉,孩子也因不得法而急得哭闹。但母性的本能是强大的,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后,小家伙终于寻到了源头,开始用力地吮吸起来。
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姜芷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的满足感。她低头看着怀中那个奋力进食的小生命,脸上露出了疲惫却幸福的笑容。
赵重山屏息守在一边,看着儿子终于安静下来,大口吞咽,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他拿起一块柔软的细棉布,轻轻替姜芷擦拭额角因疼痛和用力渗出的汗珠,眼神里满是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疼得厉害吗?”他压低了声音问。
姜芷摇摇头,目光依旧胶着在孩子身上,“还好。王婆婆说,开头都会有些疼,过几日就好了。”
这时,秋菊端着炖得奶白浓郁的鲫鱼汤进来了。赵重山立刻接过汤碗,依旧是他亲自来喂。这一次,他吹凉勺子的动作更加耐心,递到姜芷唇边的角度也恰到好处。
一碗热汤下肚,姜芷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气力也恢复了些许。
整个白天,赵家大院都遵循着一种安静而有序的节奏。姜芷的主要任务就是休息、进食和哺乳。赵重山则彻底放下了镖局的所有事务,化身成了最尽责的守护者和最笨拙的学徒。
他跟着春杏和秋菊,学习如何给孩子换尿布。那双布满厚茧、能轻松拧断敌人脖颈的大手,在面对那柔软娇嫩的小屁股和那双乱蹬的小腿时,显得无比笨拙。不是怕手重弄疼了孩子,就是被小家伙突然飙出的一道“小喷泉”搞得手忙脚乱,惹得在一旁帮忙的秋菊捂嘴偷笑,连虚弱的姜芷看了,都忍不住弯了眼角。
但他学得极其认真,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堪比修炼高深武功。不过半天功夫,他竟然也能像模像样地独立完成一次换尿布的重大任务了,虽然结束后,额头上又是一层汗,仿佛打了一场硬仗。
他还严格监督着姜芷的饮食和服药。王稳婆开的方子,他亲自核对药材;每顿的饭食,他都要求做得极其软烂清淡;甚至喝水,他都坚持要喝煮开后放温的,绝不让她沾一丝凉气。
姜芷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被他密不透风地呵护着。她想抬手理理鬓角,他会立刻问:“要拿什么?我来。”她想看看窗外的天色,他会马上描述得清清楚楚:“日头好着呢,院子里那棵枣树叶子绿油油的。”无微不至到让她有些无奈,心底却又被巨大的暖意包裹。
下午,王稳婆如约前来复诊。她仔细检查了姜芷的身体恢复情况,又看了看孩子的脐带和黄疸,满意地点点头:“娘子底子好,恢复得不错。小公子也精神,这黄疸不重,多吃多拉,过几日就退了。”她又指导了姜芷一些哺乳的技巧和产后恢复的注意事项。
赵重山在一旁听得比谁都认真,那专注的眼神,让王稳婆都忍不住打趣:“赵镖头这般细心,老婆子我接生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娘子真是好福气。”
姜芷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赵重山倒是坦然,只沉声道:“应该的。”
送走王稳婆,赵重山看着姜芷喝下药,又守着她和孩子睡下,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他没有休息,而是去了书房——那是他成亲后,特意为姜芷辟出来的一间安静屋子,里面放着些杂书和姜芷偶尔写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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