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天色将明未明,是一日中最寒冷晦暗的时刻。
灶房里,灯火通明。姜芷沉默地拉着风箱,灶膛里跳跃的火苗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滚开,白色的蒸汽氤氲升腾,模糊了视线。她起身,将昨夜就揉好、醒发了一夜的面团拿到案板上,动作麻利地揉搓、切剂、擀皮。
她没有做复杂的东西,只是最简单的面条。雪白的面粉在她手下变成一张张圆润均匀的面皮,再叠起、切成粗细一致的条,抖散,摊放在簸箩里。整个过程流畅而沉默,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
赵重山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的小媳妇背对着他,纤细却挺直的脊背,在蒸汽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他脚步顿了顿,才迈步进去。
“面马上就好。”姜芷没有回头,听脚步声便知是他。她将最后一把切好的面条抖开,撒上些干粉防粘。
“嗯。”赵重山在灶前的小凳上坐下,看着那口翻滚的大锅。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的寂静,沉重,却并不压抑,反而有种并肩而立、心意相通的默契。
姜芷另起了一个小锅,舀了一勺凝固的猪油,待油化开,打入两个鸡蛋,“刺啦”一声,煎得边缘焦黄,内里溏心。又快速炒了个香辣的肉臊子。最后,将面条下入滚水,用长筷子轻轻搅散。
不过片刻,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便端到了赵重山面前。宽汤,劲道的手擀面,上面卧着金黄的煎蛋,浇着浓香的肉臊,再撒上一小把翠绿的葱花。简单,却足以抚慰肠胃,积蓄力量。
赵重山拿起筷子,埋头大口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却并不粗鲁,安静的灶房里只有他吸食面条的轻微声响。
姜芷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动。她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言语都是苍白的。这碗面,是她能给他的,最实在的支持和祈愿。
吃完最后一口面,甚至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赵重山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姜芷。
“我走了。”
“万事小心。”姜芷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平稳。
赵重山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他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起身,系紧腰间的束带,检查了一下怀中暗藏的短刃,再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灶房,融入了门外将散的夜色中。
姜芷走到门口,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直到再也看不见。清晨的寒风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冷颤,才发觉自己的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吁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现在,她这边也要开始了。
辰时差两刻,姜芷仔细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面除了一些碎银铜钱,还有一包赵重山留给她的、用油纸包着的粉末,说是关键时刻能迷晕壮汉的“好东西”。她将布包贴身藏好,又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便于行动的棉布衣裙,外面罩了件深色的比甲。
她对着水盆模糊的倒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甚至带着一丝符合“寻亲”心态的急切与不安。确认无误后,她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街道已经开始苏醒,早起的摊贩推着车,挑着担,开始为一天的营生做准备。姜芷低着头,步履匆匆,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朝着镇外十里坡的方向走去。
她并没有直接去往十里坡,而是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里多地的一处小树林边停了下来,找了个隐蔽的土坡后藏身。这里地势稍高,能远远望见十里坡那个废弃茶寮的轮廓。
时间一点点流逝,辰时将至。姜芷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盯着茶寮的方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突然,镇子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锣声和隐约的叫喊声。成了!柱子安排的人得手了!姜芷精神一振,更加专注地望向十里坡。
果然,不多时,她便看到茶寮附近原本看似平静的草丛、土坡后,有几道身影略显慌乱地站了起来,朝着镇子方向张望,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紧接着,似乎有人发出了指令,其中约莫四五个人快速朝着镇子方向奔去。
调虎离山,第一步成了!十里坡埋伏的力量被削弱了。
姜芷屏住呼吸,继续等待。她在等赵重山出现,也在等周文远露面。
辰时正,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通往茶寮的土路尽头。是赵重山!他果然守信,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朝着茶寮走去。
几乎在赵重山出现的同时,茶寮那破败的门板被从里面推开,周文远带着两个身材魁梧、做家仆打扮的汉子走了出来。周文远今日穿着一身绸缎长衫,外面罩着裘皮大氅,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虚伪笑容,与这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
“赵镖头,果然守信!”周文远隔着一段距离,扬声笑道,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传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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