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起初只是风雪呜咽中一丝不和谐的、细微的震颤,如同远方的闷雷滚过冻土。但很快,那震颤便变得清晰,笃笃作响,敲击在逃亡者绷紧到极限的心弦上,每一声都带着冰冷的催命意味。马蹄践踏积雪的扑簌声,马匹喷鼻的粗重喘息,甚至追击者偶尔发出的、短促的呼喝,都借着风势,隐隐传来。
“快!再快点!”陈三目眦欲裂,嘶吼着,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姜芷,向坡下那片稀疏的枯木林冲去。他自己的伤臂在剧烈动作下,鲜血早已重新浸透了包扎的布条,但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片越来越近、却仿佛永远也到不了的林子。
老耿背着丁顺,落在后面几步,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色酱紫,额上青筋暴起,每一次抬腿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丁顺腿上的伤口因为颠簸,又开始渗血,点点滴滴,洒在身后的雪地上,如同为追兵标明的、最醒目的路引。
姜芷背着赵重山,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被掏空了灵魂、仅靠本能驱动的躯壳。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机械地、踉跄地向前迈动,好几次险些扑倒,又被陈三死死拽住。背上的重量,此刻不再是负担,而是一种沉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她能感觉到赵重山微弱的心跳贴着自己的脊背,那一点点微弱的搏动,是她还能支撑着不彻底垮掉的唯一原因。
枯木林,近了。那些光秃秃、扭曲如鬼爪的黑色枝桠,在漫天风雪中狰狞地伸展着。
“进林子!别停!往深处走!”陈三率先冲入林中。林子比远处看着要稀疏得多,树干之间空隙很大,根本无法完全遮蔽身形,但至少比外面开阔的雪坡多了些障碍和视觉死角。
姜芷和老耿紧跟着冲了进去。林中积雪稍浅,但枯枝败叶和冻硬的藤蔓纠缠,行进反而更加困难。马蹄声,已经到了坡顶!
灰隼勒住马缰,停在坡顶。狂风卷起他灰色的狼皮大氅,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色劲装和腰间悬挂的一对造型奇特的弧形短刃。他居高临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下方枯木林中那几个仓皇移动的身影。
“呵,”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抬手一指,“就在下面。两人重伤被背负,还有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已是强弩之末。分出四人,从左、右两翼包抄,堵住他们前窜和后退的路。其余人,跟我正面压下去。记住,主上要赵重山的脑袋,其他人生死勿论,但那个女人和孩子,尽量留口气,或许还有用。”
“是!”他身后的杀手齐声应命,行动迅捷如狼。四人立刻分作两股,策马从坡顶两侧斜插而下,试图绕向枯木林的后方和前方更远处。灰隼则一马当先,带着剩下的五六骑,沿着逃亡者留下的、再明显不过的踪迹,径直冲下陡坡,直扑枯木林!
马蹄踏碎枯枝,惊起飞雪。死亡的阴影,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降临!
“他们包抄过来了!”陈三听到了两侧急速接近的马蹄声,心沉到了谷底。这片林子太小,太稀疏,根本不足以周旋。一旦被合围,便是绝境!他猛地停下脚步,将姜芷推向一棵较为粗壮的枯树后面,厉声道:“嫂子!你和大人躲在这里!老耿,护着丁顺,找地方隐蔽!”
“陈三哥!你……”姜芷嘶声喊道,她看到了陈三眼中那决绝的死志。
“没时间了!”陈三低吼,迅速检查了一下短铳的火绳和弹药。只剩最后一发了。他将其插回腰间,反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又拾起地上半截碗口粗、一头断裂成尖刺的枯木杆。“他们骑马,在林子里不便,这是唯一的机会!拖住他们,你们找机会,往林子后面那条河沟跑!”
话音未落,正面的马蹄声已至林边!灰隼一马当先,冲入林中,目光瞬间锁定了陈三和藏身树后的姜芷等人。他嘴角残忍的笑意更浓。
“放箭!”灰隼并未急于近身,而是冷酷下令。他身后两名杀手立刻摘下背上的骑弓,搭箭上弦。弓弦震颤,两支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一支射向陈三,一支竟是直奔姜芷藏身的大树!
陈三怒吼一声,挥动枯木杆,险之又险地格开射向自己的箭矢,木杆被箭镞撕裂,木屑纷飞。射向姜芷的那一箭,则“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树干,距离姜芷的脑袋,不过半尺!箭尾翎羽兀自嗡嗡颤抖。
姜芷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抱住怀中的安平,背靠着大树,能清晰感受到树干传来的箭矢入木的震动。安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杀机惊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在肃杀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
“啧,还有个小崽子。”灰隼冷笑,一挥手,“上!速战速决!”
五六名杀手翻身下马,手持刀剑,呈扇形向陈三逼来。而左右两翼包抄的四人,马蹄声也已到了近处,眼看就要完成合围。
绝境!真正的绝境!
陈三手持残破的木杆和匕首,背靠着一棵树,面对着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敌人,眼中毫无惧色,只有滔天的战意和一丝未能保护主家周全的悲凉。老耿将丁顺放在一处树根凹陷处,自己提着砍刀,红着眼站到了陈三身侧,哪怕明知是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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