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王璟若唤醒常春和那十名亲卫，牵了马匹向着村外行去。一出村口，便见叶瀚清带着原本水寨中的千余喽啰，齐齐聚在村外空地处，这些汉子虽衣着各异，却个个腰悬利刃，背负强弓，眼中闪烁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见到王璟若等人，叶瀚清连忙迎了上去，抱拳道：“王兄弟，湖州城里城外贼军如潮，你若只带这十余兄弟前去，无异于飞蛾扑火。这些兄弟皆是我水寨之中精锐，皆感念你当日在与朱沐海争锋时的救命之恩，亦念着谢王爷多年照拂之情，因此甘愿随你赴汤蹈火，纵死不悔！”
叶瀚清话音未落，这千余人便齐声呐喊：“愿随王将军赴死！”
王璟若喉头微动，向着众人深深一揖，声音微颤：“兄弟们的情义，王某记在心中。只是如今湖州已成死地，便是我等前去，也不知能否生还，诸位又何苦随王某涉险？”
人群中一个疤面大汉排众而出：“当日在太湖之中，若不是王将军拉了在下一把，只怕早就死在金鳌岛贼寇枪下了。这条命本就是王将军所救，多活一日都是赚的。在下无以为报，只能将这条命还于将军，此番入城，生死有命，在下亦无憾事。更不能令那两国贼子小看了我们吴越好汉！”众人闻言，纷纷振臂高呼，声如雷霆。
王璟若眼中泪光闪动，将临行时赵书翰交于他的金叶子尽数掏了出来，递给叶瀚清，随后说道：“既然诸位壮士愿随王某走这一趟，这些物事只做小小谢意。若王某能够救得人归，日后定有回报！”说罢，再度躬身对着众人深深一礼，衣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王璟若带着众人一路行到湖州城外十余里处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早先前去刺探的亲卫回报说如今湖州城北大营空虚，只有数百梁国军士守着粮仓。城西南楚营地中则是伤兵满营，营中主力如今已在城内十数日了。
常春闻言大喜，眼中精光闪烁：“若是趁夜烧了两处大营，岂不是会引得城中大乱？我等到时也好借机行事。”
但此时王璟若却神色凝重如铁，反而摇了摇头，前番在雪狼山修行让他明白，越是危急关头越需沉着冷静。之前在路上时他忧心谢明君安危，自然是心急如焚，但此刻立于城下，反而不似路上那般焦躁难安。他曾进过湖州城，其中曲折之处与晋阳大不相同，想必以谢子清的本事，在城中早已布下重重埋伏，两国联军已经入城十数日却至今未归，显是陷入苦战泥潭。
只听他说道：“贼军人多势众，纵使我等趁夜焚营，可引得一时骚乱，但如今贼军主力已在城内，想必已然占据城中粮草，城外营地，实不足道。”
“不过......”王璟若话锋一转，“我等倒是可以埋伏一手，待入城救了人后，引出追兵，那时再焚烧大营，阻敌追击。”说罢喊来两个亲卫，仔细安顿一番。那二人点头领命而去，而王璟若则带着众人寻了一处僻静的山坳休整，养精蓄锐。
次日天明，王璟若带着众人来到东城外，远远望去，只见城门大开，城中依旧有喊杀之声隐隐传来，而城头上却不见半个守军。
叶瀚清见状有些按捺不住，便上前问道：“王兄弟，我等何时入城？”
王璟若沉思片刻后说道：“先歇着，待午后贼军厮杀累了，我等再入城不迟。”说罢便靠着一旁的大树眯上了眼睛。
这时常春来到他近前，叹了口气说道：“我却不曾想到，如今已经到了湖州城下，偏你还能忍耐得住。”
王璟若闻言睁开双眼，怔怔地看了常春许久，这才苦笑着说道：“其实我早就心如油煎，恨不得插翅飞到明君身边。但战局瞬息万变，若是着急，则往往欲速而不达。当年兄长与我随老师学习《孙子兵法》之时，其中有言‘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又云‘衢地交合，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杂于害，而患可解’。如今这湖州城正合‘绝’、‘围’两地，若是不能好好算计，岂不是白白送了兄弟们性命么？”
常春听了王璟若的解释，凝视他良久，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这才说道：“经历数番大战，你果然和从前大有不同，你我同学于赵先生，但你终于还是走在了为兄前头。”
王璟若闻言叹了口气道：“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不必走的这般仓促。”
众人在林中吃过干粮，眼看已过正午，城中的喊杀声似乎也不像清晨那般激烈。这时王璟若起身上马，对众人说道：“此次入城，我等人微将寡，乃九死一生之举。诸位切记不可失了方向，务必跟紧我等前队冲锋，切不可贪恋厮杀，否则一旦被困，则大势去矣。”众人肃然应诺，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王璟若自得胜钩上取下墨玉破穹枪，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残忍嗜杀表情，随后手中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说道：“且让城中贼兵看看是他们命硬，还是我等手中兵刃硬！”说罢说罢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冲向城门。
此时离东门不远处的一进小院之中，正有数名梁军军士围坐在一处，土灶上的铁锅之中正飘来一阵阵鸡汤的香味，引得众人食指大动。其中一个瘦小军士堆着笑脸凑到为首军士跟前说道：“还是跟着刘头儿来得爽利，今日又有鸡汤喝了。”
那被称作刘头儿的头目在那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道：“吃吃吃，你就知道问今日吃什么，若是惹得爷爷恼了，便将你扔到西边去。”
那军士闻言吓得一激灵，连忙说道：“头儿饶了小人，听说西、北两处厮杀甚是惨烈，若是到了那里哪还有命回来？”
那刘头儿闻言起身踢了他一脚，笑骂道：“还不去锅里看看鸡熟了没？大家可都还饿着呢。”
那军士连忙起身来到锅前，掀起锅盖，尝了一口，顿时面露喜色，他正要叫众人上来分食之时，突然草棚上的茅草不断颤动，抖下一股灰尘来，接着远处的街巷中便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蹄声。
谁在街中纵马？刘头儿疑惑地拉开院门，向着东门处张望，但他只探得半个头出去，便见一道乌光自眼前闪过，下一刻，他半片天灵盖已飞上半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凄艳的血色弧线。无头尸身重重栽倒在青石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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