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骑兵也在敌鲁号令下齐齐勒马。阿古直与敌鲁排众而出，向着唐军缓缓而来。三人在两军阵前相遇，相距丈许站定。
秋风卷着枯草从三人之间掠过，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最终，阿古直长叹一声，在马上躬身行礼：“云内夷离堇阿古直，见过王将军。”
王璟若于马上微微欠身，玄铁甲胄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下甲胄在身，恕不全礼。敢问月将军此来何意？若是要阻我大军，单凭这些人马，只怕...”他目光扫过对方身后的千余轻骑，未尽之言不言自明。
阿古直苦笑着摇头：“今日前来，非为阻将军行程。”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恳求，“月某深知前番我朝陛下入关造下无边杀孽。如今将军领军前来，在下无力亦无心阻拦。今备犒军牛羊各百头，只望将军念在旧情，莫要伤了云内百姓。”说罢挥手示意，身后军士立即驱赶着成群的牛羊上前。那些牲畜发出不安的叫声，在秋风中格外清晰。
王璟若见状，原本紧绷的面容终于舒展开来，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在下早知阿古直大哥素来仁义，断不会坐视云内百姓遭受战火荼毒。故而特意放还军中探马，想来诸位已然深思熟虑，做出明智抉择。”
阿古直面露苦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王将军的本事，我等自是心知肚明。当年若非你出手相救，我们父子早已命丧于萧庆手中。如今你率大军压境，草原上必将血流成河。此乃天神对陛下妄动干戈的惩戒，无从可免，我等虽欲尽忠，但此举却无异于螳臂挡车，徒令治下百姓受难。故而只得保全自身，实属无奈之举。”
王璟若闻言朗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我们汉人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阿古直大哥能以百姓为重，做出这般决断，在下实在钦佩。”说罢转身挥手，示意大军解除戒备。杜厚朴立即带人上前，清点接收牛羊，将其牵入军阵之中。
“此刻正值晌午，两位大哥不如随我入营一观，用过午膳再回城如何？”王璟若邀请道。
阿古直与敌鲁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随后三人并肩向唐军阵中走去，身后千余骑兵则就地休整，升起篝火，开始烤制全羊。
甫一踏入唐军阵中，阿古直便觉一股肃杀之气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四周骑兵虽静立不动，但眼中燃烧的仇恨之火却清晰可辨。但随着王璟若一声令下，这些训练有素的将士便迅速分散开来，以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奇特阵型布下营寨。不多时，炊烟袅袅升起，宰杀牛羊的声音此起彼伏，浓郁的肉香很快弥漫在整个营地上空。
阿古直和敌鲁被请进中军大帐，与王璟若盘膝而坐于羊毛毡上。常春、谢明君、杨兴业和杜厚朴分坐两侧。不多时，热气腾腾的牛羊肉被端了上来。王璟若亲自盛了两碗递给二人，笑道：“尝尝我们汉人的手艺如何？”
阿古直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羊肉送入口中，顿时满口生香。那肉质入口即化，香料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渗入每一丝纤维。“果然还是汉人懂得享受，”他由衷赞叹，“云内虽与关中有贸易往来，但如此珍贵的香料实在难得。府中厨子更是做不出这般美味。”
众人推杯换盏，大快朵颐。酒过三巡，敌鲁的目光落在正为王璟若布菜的谢明君身上，疑惑地问道：“璟若兄弟，这位姑娘是...”
王璟若闻言莞尔，握住谢明君的纤纤玉手：“这是内子，闺名谢明君。”说着转向谢明君，“来，见过敌鲁和阿古直大哥。”
谢明君盈盈起身，右手抚胸行了个标准的草原礼。她眉目如画，脸颊处那朵二月蓝更衬得肌肤胜雪。“妾身常听外子提起两位大哥的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她声音清越，举起酒碗道，“这碗酒，敬谢两位大哥当年在云内对外子的照拂之恩。”说罢仰首一饮而尽，亮出碗底，这才优雅地落座。
阿古直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子。她眉宇间透着一股寻常女子少有的英气，举手投足间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不失武将的飒爽，与月理朵相比倒更增了一份韵味。“夫人真乃人中龙凤，”他由衷赞叹，“这般英姿飒爽，实在令人叹服。”
一旁的敌鲁敌鲁却皱起眉头：“我听闻汉人军中素来不许携带家眷，夫人怎会随军来到这苦寒之地？”
王璟若朗声笑道：“内子虽是女儿身，却有不输男儿的胆识。若论武艺，恐怕军中唯有常大哥能与之一较高下。如今她更是我的左膀右臂，片刻不离左右。不瞒二位，若论上阵杀敌，内子的本事只怕还在两位大哥之上。”
敌鲁久在军中，这番话顿时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而且今日月家在王璟若大军面前委曲求全，他虽知此乃明智之举，却是心中总有些许不甘。此刻听王璟若如此夸赞一个女子，更觉面上无光。他心中自不会将眼前这年轻女子放在眼中，只以为是王璟若身处高位，舍不得留妻子在家中独守空房，因此寻个理由带在身边罢了。“璟若兄弟说笑了，”他举起酒碗，语带揶揄，“夫人金枝玉叶，还是好生侍奉夫君为上。战场厮杀这等粗活，还是交给我们这些糙汉子吧。”
谢明君闻言眉头微蹙，但很快展颜一笑：“妾身久闻敌鲁大哥勇冠三军，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妾身虽为女子，却自幼习武，反倒对闺阁之事不甚在意，只想随外子于沙场杀敌，为国建功。今日良机难得，不如请大哥指点几招，也让妾身见识见识草原武学的精妙之处，不知大哥可愿赐教？”
阿古直闻言色变，正欲出言劝阻，却见帐中众人皆含笑观望，并无阻拦之意，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敌鲁却已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夫人何必自取其辱？我出手向来不知轻重，若有个闪失，璟若兄弟面上须不好看。不如多饮几碗酒来得痛快！”说罢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但谢明君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同样饮尽碗中酒，随后将酒碗往地上一掷，身形如燕般掠出帐外。“敌鲁大哥尽管放手施为，”她清脆的声音传来，“军中比试，受伤在所难免。若有损伤，也是怪妾身学艺不精，外子断不会因此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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