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朕要尽快看到最详细的方略!”李存义大手一挥,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了成都府库那向他敞开的大门。
一场旨在掠夺财富、转移内部深刻危机的灭国之战,就在后唐君臣对蜀国政权极致腐朽的精准把握和那无法抗拒的巨大财富诱惑下,正式拉开了冰冷而血腥的序幕。
而此刻的成都宣华苑内,醉眼朦胧、意识不清的王衍,正将大杯的美酒胡乱泼洒在舞女近乎赤裸的身上,引来一阵阵矫揉造作的惊叫与放荡的嬉笑声,对即将到来的、足以将他和他醉生梦死的王朝彻底碾碎的雷霆风暴,浑然未觉。帝国的丧钟,已然在他那被酒色掏空的头顶上方,被一只无形而冷酷的手,重重敲响。
次日,紫宸殿内,关于伐蜀的决策如同一块投入滚油中的冰,瞬间引发了更为激烈、更为复杂的反应。李存义“朕意已决”的豪言犹在雕梁画栋间回荡,余音未绝,但真正要将这澎湃的帝王决心转化为踏平蜀地山河的雷霆行动,却必须经过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各种利益的又一次激烈博弈、权衡与妥协。空气仿佛凝固了,又仿佛有无数暗流在无声地汹涌碰撞。
大朝之上,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不再是死水微澜般的压抑,而是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兴奋、焦虑、贪婪、不安与野心的躁动气息。伐蜀,这块看似诱人无比、油光锃亮的巨大肥肉,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香气,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嗅到机会的猎食者们蠢蠢欲动。但如何分,由谁来主导,谁掌刀俎,谁为鱼肉,却牵扯着无数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关乎着未来权力的重新洗牌。
御座之上,李存义虽因昨日的决断而显得精神焕发,试图维持着开疆拓土的雄主姿态,但眼底深处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与虚浮——他太急需一场辉煌的胜利来冲刷宫廷内部的晦暗、巩固自己因猜忌和享乐而有所动摇的权威,他更急需蜀地那传说中堆积如山的财富来填塞那日益见底、令他寝食难安的国库深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显露出内心的急切。
郭崇韬率先出列,他显然一夜未眠,眼中带着血丝,但精神却异常矍铄,仿佛一头嗅到战意的老狼。他手持一份墨迹犹新的详细方略,声音洪亮沉稳,条理清晰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陛下,臣与枢密院连夜商议,已初步拟定伐蜀方略概要,伏请陛下圣览,并与诸位同僚议决。”他展开文书,目光扫过群臣,“蜀道艰难,险峻异常,自古皆知,然亦非无隙可乘。其防御之重点,无非北面依托秦岭、米仓山之剑门关、葭萌关一带天险,及东面扼守长江三峡之夔门水路。我军欲克蜀,当以正合,以奇胜,双管齐下,使其首尾难顾!”
他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大山川舆图前,手指点向关键节点:“臣建议:大军主力,应由凤翔府集结,此为前进基地。兵分两路,一路出大散关,沿陈仓道南下;一路出斜谷,沿褒斜道南下。两路最终会攻利州,此为叩击剑门关之门户!此路虽最为险峻,然乃堂堂正正之师,兵力雄厚,可吸引并钳制蜀军主力于北线,使其不敢他顾。”
他的手指继而移向东部:“同时,遣一精锐偏师,自金州沿汉水河谷西进,翻越米仓山险隘,奇袭洋州、兴元府!此路一旦得手,便可如一把尖刀插入蜀中腹地,不仅可截断剑阁守军之退路与粮道,更可震动成都,使伪蜀朝廷肝胆俱裂,惶惶不可终日!届时,其防御体系必乱,我可乘隙而破之!”
“兵力方面,”郭崇韬转向李存义,语气斩钉截铁,“臣以为需发精兵六万!以京师禁军精锐为骨干核心,另调发河中、陕虢、泾原、邠宁诸镇善战之兵马。粮草乃重中之重,生死攸关!需立即着手于凤翔、兴州设立大型中转粮仓,征集民夫十万,甚至十五万,动用所有可用之骡马车辆,提前两月开始大规模运送粮秣、箭矢、甲胄、攻城器械。预计大军出征,至少需备足半年之粮,后续粮草更需依仗蜀道艰难,源源不断,方能支撑战事直至全胜!此事需户部、兵部、转运司即刻协同办理,不得有误!”
郭崇韬的方略务实而周密,考虑到了正奇结合、后勤保障等关键问题,显示了他作为宿将的深厚功底。许多务实的大臣闻言暗自点头,心中稍安。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珠帘之后,刘玉娘那柔媚婉转却总能适时响起的声音便传了出来,看似关切体贴,实则暗藏机锋,精准地将话题引向了最敏感的地带:“郭枢密老成谋国,思虑周详,一夜之间便拟出如此详尽的方略,实乃国之柱石,辛苦了呢。”她先捧了一句,随即话锋微妙一转,“只是……这如此重大的战事,关乎国运,这统帅的人选,不知郭枢密心中可有考量?伐蜀虽看似必胜之局,然毕竟千里远征,深入险地,统帅若非德高望重、能彻底代表陛下威仪、足以让各方信服之人,恐难以震慑骄兵悍将,协调错综复杂的各方关系,亦难以在克复蜀地后,安抚人心,使其真正悦服于我天朝恩德呢。”
她这话,轻飘飘地便将焦点从“如何打”的技术层面,巧妙地转移到了“谁来做”这个更富政治意味、更能分配利益的关键问题上,瞬间拨动了所有有心人的心弦。
一直沉默伫立的王璟若此刻稳步出列,他深知郭崇韬方略的正确性,也预感到刘玉娘要插手,声音沉毅有力:“陛下,郭相所拟方略,臣附议。进军路线,兵力调配,后勤筹划,皆乃老成谋国之言。至于统帅人选,”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回御座,“臣以为,此战关系重大,非比寻常。统帅之人,需智勇兼备,深谙兵法,且能临机决断,意志坚定,更能体恤士卒,严明军纪,方能驾驭复杂战局,克服蜀道万难。蜀地民心不稳,更需主帅有威望能安民。臣举荐……”他正准备说出昨夜与郭崇韬商议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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