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众将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王璟若、谢明君和林安南。
王璟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闭上眼睛，但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康延孝……郑三……盖世雄……”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如同死神的低语，“你们以为毁了我，就赢了吗？错了……这仅仅是个开始。我会用你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你们付出代价……”
谢明君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那不同于以往内力充盈时的温热，而是一种带着虚弱的冰凉，但她心中却充满了力量。她知道，那个运筹帷幄、坚韧不拔的丈夫，并没有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战斗。
林安南站在一旁，看着榻上这个经历涅盘般痛苦的晚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失去力量固然可悲，但若能因此勘破表象，明心见性，或许……福兮祸之所伏？他不由得想起了王璟若体内虽被打散，但却融入血肉，并未消散的真气，即使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世事难料，谁又能断言，绝境之中，不会孕育着新的生机呢？
唐军营寨之中，素缟悄然挂起，一股悲壮而肃杀的气氛，开始如同无声的瘟疫般蔓延。而一场围绕着“死讯”精心编织的致命陷阱，也在这悲愤的氛围中，缓缓拉开了帷幕。剑州的命运，乃至蜀中叛乱的终局，都将在这落雁峡前，迎来最终的审判。
此时的剑州城头，康延孝如同一只焦躁的困兽，不断地走来走去，又不时趴在城垛之上向着唐军大营眺望。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三日，就连手上的指甲因无意识地反复抠挖粗糙的城砖而劈裂，渗出的血丝与砖石上的青苔污渍混在一起，他也浑然不觉。康延孝的目光，始终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兀鹫，贪婪、警惕，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死死锁在远方那片表面平静的唐军营垒上。
最初的狂喜——源自盖世雄带回来的“王璟若已死”的确定消息，如今早已被时间磨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疑虑和越来越强烈的焦躁。唐军的反应，太不符合逻辑了，平静得近乎死寂，而这种平静反而令他更加感到不安。
全军静默，旌旗如林，在萧瑟的秋风中猎猎作响，整个营盘都笼罩在一股冲天而起的肃杀之气中，即使相隔数里，仿佛也能感受到那无声的威压——这似乎并不符合主帅暴毙的常理。
营寨壁垒，依旧森严如铁，鹿角、壕沟、哨塔、巡逻队，一切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松懈——这显示了唐军之中的其余将领，对军队仍有强大的控制力。
就当康延孝心中懊恼之时，唐军营垒之中突然生变，原本中军处那杆玄底金边的“王”字大纛猛地降下，接着便见一面白底黑边的大旗缓缓升上顶端。与此同时，唐军阵营中的各色旗帜纷纷落下，然后便是一片片素白的旗帜代替了原本的位置，整片大营原本肃杀的气氛瞬间被一股悲怆之意取代，甚至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仍能听到唐军营中传来的哭喊之声。
康延孝的心头顿时被一阵狂喜笼罩，全军缟素，这是主帅身死的最高礼节。看来盖世雄所言非虚，王璟若确实遭受重创，只不过他武艺高超，再加之营中医官定是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将其性命留住，这才拖延了十余日的时间。但如今想必王璟若终于油尽灯枯，就算那些医官拼尽全力，也无法将其自鬼门关处拉回，这才有了如今的情形。
而更让康延孝欣喜的是，唐军后营已经开始拔营起寨，缓缓北撤，队伍虽显沉重，却章法不乱，辎重先行，精锐断后，像一头受伤但依旧警惕的巨兽，在沉默中舔舐伤口，逐步脱离战场——这分明就是一场经过冷静权衡、保存实力的战略性转移。
这一切迹象，都严丝合缝地指向那个笃定的结论：王璟若真的死了！可康延孝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尖啸：那是王璟若！是那个在胡柳陂败局中都能稳住阵脚，灭梁之战中主导大局的王璟若！他的死，会如此简单？他的军队，会如此轻易地将破绽暴露给敌人？
“节使大人，”这时郑三如同一个灰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在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埋在唐军里的最后一颗钉子，用命换回了消息……帅帐之内，确实停有棺椁，虽被重重把守，无人得见其容，但那森严的戒备，那弥漫不散的悲恸，绝非作伪。而且……”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今日清晨谢明君帐中曾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嚎，之后杜厚朴等重要将领出帐之后，个个面如死灰，脸上犹自挂有泪痕。杜厚朴回帐之后更是失态，将帐中的一应器具尽皆砸了个粉碎……若非其至亲好友遭逢大难，以其从军多年，贴身护卫王璟若多年的心性，何至如此？”
康延孝的心脏猛地一缩。杜厚朴的反应，像一块沉重的砝码，压向了他心中信任的天平。他也曾在唐军之中，自然也与杜厚朴多有接触，知道此人是王璟若最为倚重的心腹将领。而此人表面粗犷，但实际心中极有城府，若非真正痛失视为偶像的王璟若，岂会如此心性大变？
“再看他们撤退的细节，”郑三继续遥指唐军营地后方隐约可见的烟尘，“方才探马远远看到，丢弃的辎重里，不仅有破损废弃的军械，还有看似完好的粮袋，甚至……在一条小溪边，捡到了几封被遗落的书信草稿，看笔迹和内容，似是王璟若麾下老兵的绝笔家书，字里行间满是绝望与不甘……节使大人，这不是精心策划的诱敌，这是军心涣散、内部崩溃的前兆！他们撑不住了！那看似坚固的堡垒，内部已经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仿佛是为了印证郑三的话，一骑探马带着滚滚烟尘飞奔上城，斥候滚鞍下马，脸上混杂着兴奋与紧张，气喘吁吁地禀报：“报！节使大人！大喜！唐军后营部队发生内讧！两部人马因争夺撤退序列和仅存的精良弩机，在营寨边缘发生械斗，虽被其将领率亲兵血腥镇压，当场格杀十余人，但军心已乱，恐慌情绪正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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