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渔网里的溃烂与未绝的生机
法院的证据室弥漫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赵桐权从证物袋里取出一块泛黄的渔网碎片。网眼上还挂着细碎的鱼鳞,边缘缠着几缕墨绿色的水藻,凑近了闻,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品气味——像极了卷宗照片里那个站在码头的男人,胶鞋上沾着黑褐色的淤泥,手里的渔网半张着,网兜里躺着条翻白的鱼,鱼腹处有片明显的溃烂,红肉翻卷着,触目惊心。
“再审开庭。”法槌落下时,被告席上的男人缓缓起身。郑守海的背比照片里佝偻了更多,左手缺了根食指——那是去年修补渔网时被机器绞掉的,他却总说“是老伙计替我挡了灾”。他怀里抱着个铁皮桶,桶口用塑料布封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泡着什么东西,桶身印着“渔业监测”的字样,漆皮剥落得只剩残影。
“被告人郑守海,2014年因‘在禁渔期非法捕捞’被判处罚金五千元,没收渔具。”赵桐权的声音在庭内回荡,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铁皮桶上,“你坚持说捕捞是为了‘收集污染证据’,有证据吗?”
郑守海将铁皮桶放在地上,塑料布与桶沿摩擦发出沙沙的响。“这是水样。”他的声音带着渔民特有的沙哑,像被海风磨过的礁石,“2014年5月,我发现近海的鱼身上开始长疮,虾爬子的壳都是软的。禁渔期前三天,我亲眼看见下游的化工厂往海里排黑汤,排完第二天,我家网箱里的鱼就死了一半。”他解开塑料布,里面是十几个贴着标签的玻璃瓶,瓶底沉着层黑绿色的絮状物,“这是我每天凌晨捞的水样,从5月12号到28号,一共17瓶,越往后颜色越深。”
原告席上的渔政执法队队长冷笑一声,甩出份检测报告:“禁渔期严禁任何捕捞行为,这是铁律!你说污染,有环保局的检测报告吗?我们在你船上搜出37斤渔获,条条鲜活,哪有什么溃烂?分明是为了卖钱编造的谎话!”
郑守海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抓住桶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些活鱼是我从网箱里捞的!我怕它们也染病,想送到水产研究所化验!你看这瓶里的鱼!”他从桶底掏出个小玻璃瓶,里面泡着条巴掌大的海鱼,鱼背处的溃烂清晰可见,“这是5月20号捞的,当天就泡在了福尔马林里,你们要是不信,现在就能拿去化验!”
赵桐权示意法警接过玻璃瓶,当庭请水产专家鉴定。十分钟后,专家给出结论:“该鱼类体表溃烂系化学灼伤所致,体内检测出超标12倍的重金属镉,与化工厂排放的特征污染物完全吻合。玻璃瓶的密封状态显示,标本确实是2014年5月封存的。”
队长的脸瞬间涨成了紫黑色,立刻反驳:“就算鱼有问题,你也该向有关部门举报,不该私自捕捞!禁渔期的规定就是为了保护渔业资源,你这是知法犯法!”
“我举报了!”郑守海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铁皮桶嗡嗡作响,“我往环保局跑了六趟,他们说‘需要审批’;往渔政站送水样,你们说‘没资质的检测不算数’。我儿子在水产研究所读研,他说‘必须有新鲜样本才能出权威报告’,我才冒险在禁渔期出海——那些鱼我一条没卖,全冻在冰柜里,你们搜查时明明看见了,为什么报告里不提?”
赵桐权调出当年的搜查记录,在备注栏里找到行小字:“船舱冰柜内有冻鱼23条,体表均有不同程度溃烂,已拍照存档。”他将照片投影在屏上,冻鱼身上的疮疤在闪光灯下清晰可见,与郑守海瓶中的标本如出一辙。
“我们还找到了你儿子的实验记录。”赵桐权补充道,“2014年6月,他向市海洋局提交了《近海鱼类病变调查报告》,附带着你提供的水样和鱼样,报告结论明确指向化工厂排污——这份报告在当年的学术会议上获奖,怎么会是‘没资质’?”
屏幕上随即出现报告封面,署名处除了郑守海儿子的名字,还手写着“采样人:郑守海”。郑守海的眼眶突然红了,他摸着铁皮桶上的“渔业监测”字样,那是他年轻时在水产站当临时工刻的,“那时候我就负责给鱼群测水温,站长说‘守海这名字好,得守住这片海’……”
法庭侧门被推开,一群渔民扛着渔网走进来,每张网的角落都缝着块红布,布上绣着“护海”两个字。领头的老渔民举起一张渔网,网眼上还挂着块硬化的黑泥:“这是从排污口捞的,郑大哥要是不带头收集证据,我们现在还在傻等鱼汛呢!那年冬天,光是我们村就有12户渔民绝收,都是拜那化工厂所赐!”
赵桐权想起重生前在码头见到的场景:郑守海带着渔民们清理近海的油污,手里的网改成了捞垃圾的密眼网,他总说“鱼能回来,只要水干净了”。码头上的石碑刻着他写的字:“海是活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生路。”
“判决如下。”赵桐权举起法槌,目光扫过庭内那些玻璃瓶、渔网、溃烂的鱼标本,突然想起郑守海儿子在报告里写的话:“父亲的渔网,捞的不是鱼,是渔民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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