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了。”林修远把信递给她，“你看看。”
苏嫣然接过信，展开。她看得很慢，很仔细。当读到“手柄能调高低，咱们让妇女和孩子试了试矮档，确实顺手”时，她的嘴角微微弯起。读到“滤网一拉就出来，清理方便”时，她轻轻点头。读到“你奶奶拄着拐杖站在田埂上，看着水流进干裂的玉米地，眼泪都下来了”时，她的眼眶也红了。
看完信，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真好。”
她的声音有点哽，但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泪光，又像映着阳光。
“嗯。”林修远点头，“我奶奶还说，让我尝尝浇活了的庄稼磨的面，香。”
他打开牛皮纸包，金黄的玉米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苏嫣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沾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
“真香。”她轻声说。
两人坐在石凳上，一时都没有说话。秋风继续吹着，几片残存的梧桐叶盘旋着落下，黄灿灿的，铺了一地。
“我在想，”苏嫣然忽然开口，“那个可调手柄，真的有人用矮档吗？”
“有。”林修远指着信上的一段，“我爷爷说，妇女和孩子试了，顺手。”
“那就好。”苏嫣然笑了，笑容很干净，“我当初还担心，这个设计会不会太复杂，反而不好用。”
“不会。”林修远说，“你提的每个建议，都是对的。”
苏嫣然摇摇头：“不是我一个人。是你画出了图纸，是你父亲联系了厂里，是王师傅他们加工出来，是你二叔他们学会了操作……是很多人一起，才让机器真的帮到了人。”
她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自谦或客套，只是在陈述事实。
林修远看着她。这个女孩总是这样，能看到事情的全貌，能看到每个人的贡献。她不争功，不炫耀，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然后为成果感到由衷的高兴。
“谢谢你。”他说。
苏嫣然愣了愣：“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建议，谢谢你的笔记，谢谢……”林修远顿了顿，“谢谢你在技术科说的那些话。没有你，这台机器不会这么完善。”
苏嫣然的脸微微红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课本的页角：“我也谢谢你。谢谢你认真听我的外行话，谢谢你愿意把我的名字写在图纸上，谢谢你……让我参与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两人又沉默下来。但这次的沉默不再空荡，而是被一种温暖的、默契的东西填满了。
远处传来下课的铃声。校园里渐渐热闹起来，学生们从各个教学楼涌出，说笑声、脚步声、自行车铃声混成一片。
“对了，”苏嫣然忽然想起什么，“我爸爸也知道了。”
林修远转头看她。
“我写信告诉家里了。”苏嫣然说，“我爸爸回信说，他那些老工友听说这事，都夸咱们。他说……”她顿了顿，脸更红了，“他说，让我跟你好好学。”
林修远笑了。这是苏嫣然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不是礼貌的微笑，不是含蓄的浅笑，而是真正的、开怀的笑。他的眼睛弯起来，整个人在秋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明朗。
“我也要跟你学。”他说，“学你怎么为使用者着想，学你怎么观察生活，学你怎么……看到每个人。”
苏嫣然的脸红透了。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落叶：“我……我得去下一节课了。”
“我也去。”林修远也站起身，小心地把信和玉米面收好，“一起走？”
“嗯。”
两人并肩走出小花园。梧桐树的影子在他们身上跳跃，秋风卷起落叶，在他们脚边打旋。
走到教学楼岔路口时，苏嫣然停下脚步：“那个玉米面……能分我一点吗？”
林修远看着她。
“我想让我爸妈也尝尝。”苏嫣然轻声说，“告诉他们，这是用咱们设计的机器浇活了的庄稼磨的面。”
她的眼神很干净，很真诚。
林修远打开布包，分出一半玉米面，用牛皮纸仔细包好，递给苏嫣然：“给。”
“谢谢。”苏嫣然接过，抱在怀里，“那我先走了，下午实训课见。”
“实训课见。”
苏嫣然转身走向另一栋教学楼。走了几步，她回头，朝林修远挥了挥手。
林修远也挥挥手，然后转身走向宿舍。
怀里的玉米面沉甸甸的，散发着温暖的香气。书包里的信贴着后背，像是爷爷和家乡的问候。
他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脚步轻快。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条洒下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几个学生在讨论功课；近处，一只麻雀在落叶堆里蹦跳；更远处，城市的轮廓在秋日的天空下清晰而宁静。
而在他心里，一片干渴的土地已经得到了浇灌，一些焦急的眉头已经舒展，一个温暖的故事正在继续。
机器送到了，水抽上来了，庄稼活过来了。
而他和苏嫣然在这过程中建立的理解、信任和默契，也像那些浇灌过的庄稼一样，正在悄悄生长，向着阳光，向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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