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手的手有些抖。他小心地取出一本,解开蓝布。里面是一册线装书,纸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封面上用楷书写着:《陈氏医案·光绪廿八年至宣统三年》。
“这是我太爷爷的行医笔记,”陈一手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从光绪二十八年记到宣统三年,每天不断。里头有病例,有药方,有他的心得。”
他的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摩挲,动作很温柔,像抚摸孩子的脸。
“这本,”他又取出一本更厚的,“是我师父传的《金匮要略》批注本。上头有他老人家五十年的批注,每一页都写满了。”
一本,又一本。
《本草纲目拾遗》手抄本,《伤寒杂病论》孤本,《针灸大成》配图本……还有一沓沓用线装订的手札,纸页大小不一,墨色深浅不同,但字迹都很工整。
“一共四十七本,”陈一手说,“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有些是我自己抄的,有些是师父、师祖传下来的,还有些是跟同行换的、买的。”
他看着这些书,眼神很复杂,有珍视,有不舍,还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修远,”他抬起头,“我知道你有些……特别的本事。这些书放你那儿,我放心。”
林修远没问师傅怎么知道的。相处八个月,陈一手这样的老中医,眼力毒,心思细,能看出些端倪不奇怪。重要的是,师傅信他。
“我帮您保管。”林修远说,声音很稳,“等以后安稳了,一本不少地还给您。”
陈一手点点头,眼圈有些红。他背过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棵枣树。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把他的背影映得朦胧。
林修远开始收拾书。
他搬来一个旧木箱——是陈一手装药材用的,桐木的,很结实,防虫。把书一本本放进去,每放一本,都小心地摆正,垫上软布。动作很轻,很仔细,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四十七本书,装了满满一箱。
盖上箱盖时,陈一手转回身。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但眼睛还是红的。
“还有件事,”他说,“胡同口老阎家,阎埠贵,你知道吧?”
“知道,小学老师。”
“他那儿也有些书,”陈一手压低声音,“不是医书,是古籍。他祖父是前清举人,家里传下来一些。昨儿他来找我,说话吞吞吐吐的,我猜……也是为这个。”
林修远明白了:“我去看看。”
“小心点。”陈一手叮嘱,“别声张。”
“我知道。”
林修远抱起木箱。箱子很沉,但以他现在的体力和真气修为,不算什么。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陈一手站在昏暗的屋里,背挺得笔直,但整个人像突然老了十岁。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却照不亮那双眼睛里深重的忧虑。
“师傅,”林修远说,“书在,传承就在。”
陈一手点点头,挥挥手:“去吧。”
门在身后关上。
林修远把木箱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推车出了院门。胡同里已经有人走动了,早起倒痰盂的,生炉子的,买早点的。见他推着个大箱子,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但没多问。
他骑车往家走。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带着露水的凉意。街道两旁的墙上,新标语又多了几张。红纸黑字,在晨光里格外刺眼。有早起的学生在街头集合,唱着歌,声音很亮,但听着有些空。
回到家,母亲正在做早饭。看见他搬着个大箱子进来,愣了一下:“这什么?”
“师傅那儿的一些旧书,”林修远说,“放我这儿保管。”
李秀兰没多问,只是点点头:“放你屋里吧,别受潮。”
林修远把箱子搬进自己屋,关上门。他走到桌前,手掌按在桌面上,闭眼,凝神。
五行真气从掌心涌出,融入桌面,融入地面,融入墙壁。他布的“安宅禁制”微微波动,在房间角落里悄然打开一个入口——不是洞天的主入口,是一个临时的、只容物品通过的小通道。
箱子缓缓沉入地面,像沉入水中,没有声响,没有痕迹。
几秒钟后,通道关闭。
林修远睁开眼。箱子已经进了洞天,放在他特意开辟的藏书阁里。那里干燥,恒温,有微弱的灵气滋养,是保存书籍最理想的地方。
他坐下,喝了口水,想了想,又站起身。
该去阎埠贵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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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埠贵家在前院,东厢房。
林修远敲门时,是阎埠贵亲自开的门。这位小学老师今天没去学校,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但脸色发白,眼睛里有血丝。
“修远啊,”他的声音有些干,“有事?”
“阎老师,”林修远压低声音,“陈大夫让我来的。”
阎埠贵的脸色变了变。他左右看了看,确认胡同里没人注意,才侧身让开:“进来说。”
屋里很暗。窗户挂着厚厚的布帘,只留一条缝透光。家具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个凳子,还有一个老式的书柜。书柜是枣木的,很厚重,玻璃门擦得很干净,但里面空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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