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腊月二十九,傍晚。
两辆满载的解放牌卡车,像两头疲惫但满载而归的巨兽,碾过南锣鼓巷胡同口积着薄冰的路面,发出沉闷的轰鸣。车轮压过的地方,冰壳碎裂,溅起细小的冰碴。天色已经暗下来,胡同里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炊烟,空气里有炖肉和蒸馒头的香味——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卡车在林家四合院门口缓缓停下。
引擎的轰鸣声在狭窄的胡同里显得格外震耳。先是前院阎埠贵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阎埠贵那张戴着眼镜的脸探出来,眯着眼睛往这边瞧。接着,中院易中海家的窗帘被撩开一角,人影晃动。贾家那扇破木门后,似乎也有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王援朝第一个从驾驶室跳下来。他裹着那件军绿棉大衣,脸被北风吹得又黑又糙,但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走到第一辆车后,用力拍打车厢板:“到啦!卸货!”
车厢里传来赵铁柱沉闷的应声。后车厢的篷布被掀开,赵铁柱和周秉文从里面爬出来——两人在车厢里守了一路货,脸上都蒙着一层灰,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林修远从第二辆车的副驾下来。他没急着卸货,先抬头看了看自家四合院的门楼。门楣上“林家”两个字在暮色中静静立着,门框两边贴着去年的春联,红纸已经褪色,边角卷起。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李秀兰系着围裙从后院匆匆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门口这两辆大卡车,她愣了一下,随即看到站在车边的儿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修远……回来了?”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妈,回来了。”林修远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锅铲,“路上耽搁了点,回来晚了。”
这时,林建国也从屋里出来了。他穿着件旧棉袄,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看着门口那两辆卡车,还有正往下搬东西的几个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爸。”林修远叫了一声。
林建国点点头:“先卸货吧。”
卸货开始了。
王援朝和赵铁柱配合着,从第一辆车上搬下木箱——里面是那六台柴油发动机,每台都有百十来斤重。两人抬着,脚步沉重地踏进院门,把木箱暂时放在前院空地上。木箱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地面微颤。
接着是钢材。螺纹钢和角钢用粗铁丝捆扎着,赵铁柱一个人就扛起一捆角钢——那捆钢材少说也有百斤,他肩膀一沉,腰背挺直,稳稳当当地扛进院里,放在屋檐下。
周秉文力气小,就搬那些小件的拖拉机配件。他抱着一麻袋零件,脚步有些踉跄,但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挪进院子。
第二辆车上的东西更多。除了剩下的白酒、罐头,还有林修远额外在黑河镇上收购的一些东北特产——几麻袋木耳、蘑菇,两大捆粉条,甚至还有半扇冻得硬邦邦的猪肉。
东西一样样搬进院子,在前院空地上越堆越高。
整个过程中,四合院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阎埠贵推了推眼镜,走到院子中间,看着那些木箱和钢材,忍不住问:“林工,这……这都是修远弄回来的?”
林建国“嗯”了一声,没多说。
中院,易中海背着手站在自家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前院的热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着烟袋锅的手指收紧了。秦淮茹也出来了,站在自家门框边,看着那些成箱的白酒和罐头,又看看那半扇猪肉,嘴唇抿了抿,没说话。贾家的门始终关着,但窗户后面,贾张氏那张刻薄的脸在昏暗光线下一闪而过。
最震惊的是许大茂。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两瓶二锅头——是准备过年走礼用的。一进胡同口,就看见林家门前停着两辆大卡车,再走进院子,看见堆成小山的货物,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手里的酒瓶差点掉地上。
“这……这都是啥?”许大茂的声音有点变调,眼睛瞪得溜圆,在那堆货物上来回扫视——钢材、发动机、成箱的酒、成麻袋的山货、还有那么大一扇猪肉!
王援朝正好扛着一箱罐头从他身边经过,听见这话,咧嘴一笑:“啥?都是林兄弟这趟跑东北挣回来的!许大茂,没见过吧?”
许大茂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想说什么,但看着王援朝那结实的身板和赵铁柱沉默但有力的背影,又看看院子里越堆越多的货,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林修远刚辞职时,自己在院里说的那些风凉话。
“丢了铁饭碗,早晚要饭!”
“个体户?哼,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现在,那些话像一个个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货终于卸完了。
两辆卡车开走了——司机是雇的,结清运费就回去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货物,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沉默地宣告着某种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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