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的生活如同一部精密而严酷的机器,日复一日地运转着。队列、军姿、体能、内务……每一环节都在试图打磨掉这些年轻人身上原有的棱角,将他们塑造成为统一的零件。然而,几十个来自天南地北、性格迥异的年轻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高强度压力之下,摩擦与火花几乎不可避免。
陆承泽所在的二班,更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除了陆承泽这个带着书卷气又有些孤傲的“文化人”,赵大勇这个鲁直豪爽的东北汉子,还有王海这个外表憨厚实则心思细腻的山东兵,以及其他几个或沉闷、或机灵、或莽撞的年轻人。
陆承泽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和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出的、超越一般新兵的领悟力,很快就引起了注意。叠被子他上手最快,条令条例他背得最熟,连最枯燥的队列动作,他也能迅速抓住要领,做得标准。这固然引来了班长的偶尔赞许和部分战友的佩服,但也悄然滋生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赵大勇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他身材高大,力气足,干农活出身,性格直来直去,最看不惯两种人:一种是“耍奸偷滑”的,另一种就是陆承泽这种他眼里“装模作样”、“爱显摆聪明”的。他尤其讨厌陆承泽偶尔在训练间隙,对某些训练方法或安排流露出的那种思考、甚至是不以为然的神情——尽管陆承泽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并未多说。
矛盾的导火索在一次低姿匍匐前进训练中点燃。训练场模拟了一段“染毒地带”(用石灰线标示),要求新兵们携带训练用枪,以最低姿态快速通过,期间还有模拟的“火力压制”(爆竹声和飞扬的尘土)。
雷班长示范动作:身体紧贴地面,利用手肘和膝盖交替发力,侧身匍匐前进,既要速度快,又要尽量减少暴露面积。动作要领是重心低,动作连贯,借助地形起伏。
轮到新兵们练习时,场面一片混乱。许多人不得要领,要么屁股撅得老高,要么动作僵硬像毛毛虫,速度慢不说,还累得气喘吁吁。赵大勇凭借过人的臂力和腰腹力量,动作虽然不够标准,甚至有些笨拙,但速度却不慢,吭哧吭哧地率先爬完了全程,尽管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土。
轮到陆承泽时,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冲出去。他先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前的“染毒地带”地形——有几个刻意设置的微小起伏和坑洼。然后他伏低身体,回忆着班长的动作,但做了一些微调:他更注重利用那些坑洼作为短暂的掩护点,在发力前进和隐蔽观察之间寻找节奏,手臂和膝盖的协调性很好,动作看起来甚至比班长示范的更加流畅、省力,速度也相当快,而且全程身体几乎紧贴地面。
当他干净利落地完成,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时,雷班长难得地微微点了点头:“嗯,动脑子了,知道利用地形。”
陆承泽没说什么,只是归队。但赵大勇在一旁看着,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他觉得陆承泽那套“观察地形”、“寻找节奏”的样子,透着一股子“卖弄”和“矫情”。不就是爬个地吗?使那么大劲琢磨,有那功夫不如多练两把力气!
休息时,几个人围在一起喝水。不知谁提起了刚才的训练,说起陆承泽爬得又快又隐蔽。赵大勇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哟,咱班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哈!爬个地都跟别人爬得不一样,还得先看看风水!”
气氛瞬间有些微妙。几个新兵看看赵大勇,又看看陆承泽。
陆承泽正仰头喝水,闻言动作顿了顿,放下水壶,看向赵大勇。他的眼神很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却带着一种让赵大勇更不舒服的、仿佛在看什么不懂事东西的意味。
“训练场是死的,战场是活的。”陆承泽开口,声音平淡,没什么情绪,“利用地形是基本常识。死爬硬爬,在真战场上就是活靶子。”
这话本身没错,甚至是刚才雷班长点头认可的思路。但从陆承泽嘴里用这种平静、甚至带着点说教意味的语气说出来,在赵大勇听来,简直就是在当面打他的脸,讽刺他“死爬硬爬”。
赵大勇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腾地站起来,比陆承泽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说谁是活靶子?!就你那套花架子顶个屁用!真打起来,比的是谁力气大,谁速度快!有本事你来设置个不僵化的训练场看看?”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王海想打圆场,拉了拉赵大勇:“大勇,少说两句……”
陆承泽依旧坐着,仰头看着赵大勇。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谁也没有退缩。陆承泽知道赵大勇误会了他的意思,也听出了对方话里话外的挑衅,但他不想在训练场上争执,尤其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斗气。他抿了抿嘴唇,最终只是淡淡地说:“训练就是训练,按班长教的做就行。”
说完,他转过头,不再看赵大勇。这态度,在赵大勇看来,简直就是不屑一顾,更是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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