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病房那扇虚掩着的、漆成白色的木门,被轻轻地从外面推开了。
苏念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柔软的深灰色抓绒衣,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昨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和。
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消散的倦色,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高原的湖泊,清澈、平静,仿佛能映照出人心。
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微微热气的温水。
醒了?感觉怎么样?胸口还闷吗?头还疼不疼?她走到床边,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语气自然得像是个相识多年的老友,询问中带着细致的关切。
好……好多了。周凡挣扎着,用手肘支撑着想坐起来一些,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一阵气喘,声音也依旧沙哑无力,真的……好多了。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望进苏念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完全表达的、劫后余生的全部重量,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千言万语,最终依旧只能化作这最朴素、却也最沉重的感谢。
苏念微微摇了摇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平和地回望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施恩者的居高临下,也没有过多的热情澎湃,只有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仿佛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淡然与通透:在高原上,能遇到,就是缘分。互相搭把手,是这里活下去的规则,也是默契。
今天陷入困境的是你,或许明天需要帮助的就是我了。这很平常,无关其他。她的话语平淡至极,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如同日出日落冬去春来般天经地义的朴素真理。然而,这种超然和平等,反而让周凡心中那股感激之情,变得更加深沉、纯粹,也更加厚重。
我叫周凡,他正式地、郑重地介绍自己,然后指了指床下依旧在酣睡的元宝,它叫元宝。是我们重要的伙伴。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无比的真诚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全名?
苏念。她回答道,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山涧流过石头的清泉,思念的念。
苏念……周凡在心中,默默地、反复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其一笔一划地镌刻在灵魂的最深处,永志不忘。他看着她,回想起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佩与好奇:昨天,你给我用的那种药……还有那个专业的氧气瓶,你的判断非常准确,动作也很……熟练。你,是不是学过医?或者……
苏念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像是冰原上悄然绽放的一朵雪莲,使得她整张脸都柔和生动起来。
她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些,投向了窗外那一片无垠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湛蓝天空,仿佛那天空深处,藏着她无数的故事与旅程。我是独立摄影师,她缓缓说道,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追梦者的温度,不算什么有名的。就是常年一个人,在这片青藏高原,还有更遥远的边疆地区跑,用镜头记录一些……正在飞快消失的东西。古老的技艺,即将老去的歌者,变迁中的部落文化……诸如此类。
她顿了顿,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周凡脸上,那眼神清澈见底:时间久了,跑的地方多了,这些高原病的紧急识别和处理,就成了自己必须掌握、用来保命的必修课了。谈不上专业,只是经验之谈,不算什么。
独立摄影师。记录边疆与消失的文化。
周凡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她的专业、她的冷静、她身上那种与普通旅行者或风光摄影师截然不同的、沉静中带着使命感的独特气质,都找到了完美的注脚。
他的旅途,始于系统的任务和个人的自我救赎,探索的是外在的、壮丽雄奇的山河景象;而苏念的旅途,则显然承载着更深沉的、向外凝视的使命,她的镜头,更多地聚焦于这片广袤土地上,那些细腻、脆弱却坚韧的人文脉搏和精神传承。
明媚的阳光透过擦拭干净的玻璃窗,将小小的病房照得一片透亮、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和一种劫后余生特有的、令人心安的宁静。
周凡看着坐在光影交错中的苏念,这个在他生命最危急、最黑暗时刻,如神兵天降般骤然出现,以绝对的专业和冷静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的女子。
她的名字,她的职业,她所展现出的那种坚韧、果敢、专业与深植于心的善良,已经在他心中,刻下了无比深刻、清晰而动人的印记。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因为这场生死际遇,已经悄然翻开了一页,绝不会就此轻易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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