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之冠”俱乐部并非坐落于传统贵族聚集的宫廷区,而是矗立在新兴的河畔金融区中心,一座由钢铁、玻璃和巨大大理石砌成的庞然大物,本身就是资产阶级力量崛起的宣言。
维克多(此刻他是“艾伦·希望”)走下艾文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还算体面的出租马车,踏上了铺着深红色天鹅绒地毯的台阶。身着笔挺制服、眼神锐利胜过帝国精锐士兵的侍者检查了他的请柬,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礼服,看到他内里属于贫民窟的底色。
沉重的、镶嵌着黄铜齿轮纹饰的大门在他面前无声滑开。
瞬间,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雪茄烟、陈年酒液与女性发油的气息,伴随着温暖如春的风和喧嚣的声浪,将他彻底淹没。
眼前的一切,让即便拥有另一个世界记忆的维克多,也感到了片刻的眩晕。
极致的奢华。
挑高近十米的穹顶,悬挂着由数千片水晶拼接而成的、模仿工业齿轮的巨大吊灯,每一片水晶都在煤气灯与特制镜面的反射下,散发出堪比白昼的、冰冷而耀眼的光芒,仿佛一个悬浮的、散发光明的利润漩涡。
墙壁并非传统的油画与壁毯,而是覆盖着深色的名贵木材与抛光的黑曜石面板,上面用金线镶嵌着复杂的、代表贸易、航运与工业生产的抽象图谱。脚下是厚得能陷没脚踝的奥比松手工地毯,图案是繁复的金色麦穗与齿轮交错,象征着土地与工业的结合。
空气里流淌着由一支小型但技艺精湛的管弦乐队演奏的、轻快而略带炫耀技巧的圆舞曲。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男士们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或深蓝色礼服,胸前的怀表金链与袖扣闪烁着低调而昂贵的光芒;女士们则像一群开屏的孔雀,绸缎、蕾丝、鸵鸟羽毛与钻石交相辉映,裙摆摇曳间,带起香风阵阵。
这里没有宫廷舞会的迂腐礼节和刻意低调,一切都张扬着金钱的力量。谈话声比贵族沙龙要高,笑声更放肆,眼神也更直接,充满了对彼此的打量、对利益的算计以及对这奢华本身的享受。
维克多感觉自己像一把被强行扔进珠宝匣的匕首,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尽量保持着里昂紧急培训的、略显僵硬的礼仪,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探测器,扫视着这个“黄金牢笼”。
他看到了大腹便便的工厂主们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战争订单和原材料价格;看到了银行家们举着酒杯,眼神锐利地寻找着下一个投资(或收割)的目标;也看到了几个穿着旧贵族风格服饰的人,神情复杂地混迹其中,既有不甘,又不得不向资本的力量低头。
就在他试图寻找约克伯爵的身影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磁石般吸引了他的目光,也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黛娜·考尔菲德。
她站在一簇用温室培育出的、反季节的白色玫瑰旁,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露肩晚礼服,裙摆上缀着细碎的水晶,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她比记忆中清瘦了些,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疲惫与忧郁。
而她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的男士。他穿着极其合体的白色礼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优越感的微笑。他正微微俯身,对黛娜说着什么,姿态亲昵而占有欲十足。那是维克多在报纸财经版面上见过的人——奥古斯特·坎贝尔,坎贝尔家族(主要从事航运与殖民地贸易)的继承人,宪政维新会中炙手可热的年轻一代,也是黛娜父亲极力推崇的联姻对象。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黛娜下意识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舞曲、喧嚣、流光溢彩……一切背景都模糊褪去。黛娜的瞳孔猛地放大,手中的香槟杯微微晃动,金色的液体漾出波纹。她脸上先是闪过极度的震惊,仿佛看到了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幽灵,随即那震惊化为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质问,还有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希冀。
奥古斯特·坎贝尔也注意到了黛娜的异常和这个不速之客。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维克多,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他显然不认识“艾伦·希望”,但维克多身上那股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底层特有的坚硬气质,让他本能地感到不悦。
黛娜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维克多走了一步,但奥古斯特的手臂却恰到好处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轻轻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固定在原地。他对着黛娜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眼神却冰冷地警告着维克多。
维克多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黛娜,看着她眼中翻腾的情绪,看着她在那只象征财富与联姻的手臂禁锢下,如同被困在金色笼中的鸟儿。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往的一丝刺痛,有对她处境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基于阶级立场的清晰认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奥古斯特·坎贝尔,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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