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至,相府上下早已人影攒动。廊下仆从穿梭如织,红绸锦缎如水般铺展开来。
“左边再高三分——”李管家步履如风,声音却稳如磐石,“花坛往东移半步,对,就这个位置。”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细节,“红毯务必铺平整,若有半点褶皱,仔细你们的皮。”
行至吴夫人跟前,李管家躬身禀报:“各处都已安排妥当,只待吉时迎客。”吴夫人微微颔首,指尖轻抚过廊柱上缠绕的锦缎,“你办事向来稳妥,今日更要警醒些,务必让瑶儿风风光光出嫁。”
“夫人放心,老奴定当寸步不离。”
吴夫人转身疾步走向花芷苑,见院内众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顾芷瑶已被奶娘轻声唤醒,正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尚带睡意的娇颜,奶娘手持玉梳,小心梳理着如云青丝。
“小姐快些醒神,”奶娘温声催促将一盏参茶递到她唇边,“今日礼节繁多,万万误不得吉时。”四名丫鬟手捧凤冠霞帔侍立一旁,衣架上悬挂的嫁衣在烛光下流转着璀璨光华。
顾芷瑶一夜未得安眠。昨夜母亲那番叮嘱犹在耳畔,搅得她心绪纷乱。方才朦胧欲睡,便被嬷嬷轻声唤醒。此刻对镜而坐,镜中人儿眼底泛着淡淡青影,宛若笼着一层薄雾。
她怔怔望着镜中自己,心头蓦地一紧。从今往后,她再不是能在父母跟前撒娇耍痴的相府千金,而是宣王府的皇子妃了。未来如浓雾弥漫,叫人望不真切。想到那位被认作义女的女子,更觉心口发闷,生怕日后要在那人面前低上一头。
纷乱的思绪如缠乱的丝线,理不清,剪不断。奶娘为她梳理青丝的手势温柔,却抚不平她心头的波澜。丫鬟们捧着的凤冠霞帔华美非常,可她只觉得那锦绣重重,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芷瑶端坐在镜前,任由丫鬟们为她穿戴繁复的嫁衣。妆娘手持细线为她胶面,微微的刺痛让她倏然回神。
是啊,她顾芷瑶怎能轻易认输?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就定要活出个样子来。那些惶恐与不安,终究要化作前行的力量。
这时,吴夫人缓步走进屋内。看见女儿出神的模样,心中不禁一刺。这个从小呵护到大的女儿,今日便要飞出这片天地,去经历自己的风雨了。她不能护她一辈子,这个认知让吴夫人喉头微哽。
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换上温柔的笑意走近:“我的瑶儿真是美丽。”妆娘连忙随声附和:“小姐真如天上明月,是奴婢见过最美的新娘,日后定与郎君幸福美满。”
吴夫人取过梳子,轻抚女儿如瀑的青丝:“让娘为你行‘三梳礼’。”梳齿缓缓滑过发丝,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她放下梳子,轻轻握住女儿的手,“我的瑶儿,一定会幸福的。”
顾芷瑶抬眼望向母亲,在那双含笑的眸子里看见了不舍与期望交织的复杂情绪。她反握住母亲的手,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妆成,顾芷瑶缓缓起身,侍女们为她披上那袭正红色织金锦嫁衣。衣料以云锦为底,用真金线掺着玫红丝线,以蹙金绣法密密绣出鸾凤和鸣图样。鸾鸟与凤凰首尾相衔,羽翼层叠分明,每一片羽毛都用了不同的金线配色,在光影流转间仿佛振翅欲飞。
霞帔乃是墨蓝色暗花罗为底,边缘滚着寸许宽的捻金绦子。帔身用盘金绣工艺绣出如意云纹,正中悬着一枚赤金累丝帔坠。那帔坠做成鸾鸟衔珠样式,鸟羽以细如发丝的金线层层堆叠,眼中嵌着两粒碧玺,鸟喙垂下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曳。
头顶的蕾丝嵌珠金凤冠更是精巧绝伦。冠体以金丝编成缠枝牡丹为底,正中一只展翅金凤,凤身以珍珠为翎,红宝为睛,口中衔下一串晶莹的东珠流苏。两侧辅以成对的赤金镶玉步摇,步摇顶端雕成合欢花形,花心嵌着红宝,下悬三串金丝编就的流苏,行动时叮咚作响。
耳畔一对赤金镶红宝耳珰,做成缠枝牡丹样式,花心嵌着的红宝鲜亮如血,随着转头在腮边投下细碎光斑。纤指染着凤仙花汁,嫣红的蔻丹衬得玉手愈发白皙,腕间一对翡翠镯子翠色欲滴,与金器相映成趣。
这一身妆扮华贵非常,每一步行动间皆有环佩轻响,步摇微颤,既显皇家气度,又不失世家风范。顾芷瑶微微抬眸,镜中人雍容华贵,眉宇间虽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已然有了皇子妃的威仪。
吴夫人站在一旁,看着女儿这般模样,眼中既有骄傲又有不舍,轻轻为她理了理霞帔的流苏,柔声道:“我的瑶儿,当真担得起这身荣耀, “瑶儿...”她声音微颤,却又极尽温柔,“昨夜娘该说的,都一一交代与你了。”她细细端详女儿盛装的模样,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刻在心底,“往后...往后的路...”
话语在此处轻轻一顿,她深吸一口气,将万千担忧与不舍尽数压下,只余下最为郑重的嘱托:“余下的,便要靠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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