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如鬼魅的眼,舔舐着潮湿的空气。
苏晚音像一尊融入暗巷的石像,已在此处蹲守了三日。
她头戴一顶破旧的斗笠,身前放着个空空如也的竹篮,俨然一个生意惨淡的卖花婆。
她的目光,却锐利如鹰,穿透午后慵懒的日光,死死锁在不远处的石阶上。
那里,一个瘦弱的盲女正抱着一把破旧的月琴,被迫唱着些淫词艳曲。
她的嗓音空灵澄澈,如山间清泉,可唱出的词句却污秽不堪,像是一颗明珠被硬生生塞进了污泥里。
一个身材壮硕、拄着铁拐的瘸腿汉子——铁拐六,正叉腰站在一旁,铜铃般的眼睛扫视着过往行人,谁家丢下的赏钱少了,他便毫不客气地用铁拐狠敲地面,发出刺耳的“铛铛”声,吓得盲女歌声一颤。
“唱!给老子大声唱!没吃饭吗?”铁拐六见盲女稍有停顿,一脚踹在她的腿弯,盲女一个踉跄,险些摔下石阶,歌声戛然而止,化为一声压抑的呜咽。
苏晚音藏在斗笠下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
这三天,她摸清了规律。
每日午时,铁拐六便会押着这名叫阿芜的盲女来此卖唱,榨取她最后一丝价值。
阿芜就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除了唱歌,再无活路。
第四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晚音看到阿芜独自一人提着木桶,摸索着走向巷尾的水井。
机会来了。
她悄无声息地跟上,在阿芜汲水时,于她身后三步远处站定,然后,她启唇,一段前所未闻的调子自她喉间低低流淌而出。
那正是她与沈砚秋熬了一夜,从《白蛇传》的古本中提炼、改编出的引子,凄婉中藏着不屈,哀怨里透着诘问。
“……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
阿芜打水的动作猛然一顿,木桶“哐当”一声掉回井里。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竟仿佛有了焦点,直直“望”向苏晚音的方向。
“这调子……”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惊人的穿透力,“像风穿过坟茔,又像雪落在心上……你是谁?”
苏晚音走上前,将一杯尚有余温的姜茶塞进她冰冷的手中。
“一个想听你真正歌声的人。”
那夜,破庙里风雨大作。
苏晚音将冻得瑟瑟发抖的阿芜带到了沈砚秋面前。
沈砚秋瞥了一眼形容枯槁的盲女,眉心紧蹙,冷言讥讽:“就她?我听过她唱曲,除了哭腔,一无是处,不堪入耳!”
苏晚音不与他争辩,只是让阿芜在供桌前盘膝坐下,自己则在她身后,手掌虚按其背,引导她感受气息的流动。
“别用嗓子,用你的气,让它从丹田升起,震动你的喉咙,再借着这冰冷的地面,去‘听’听众的位置。”
她俯身,在阿芜耳边低吟了一段《洛神赋》的片段。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声波极低,却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激起地面上的尘埃微微浮动,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你看不见他们,但你能‘听’到他们的泪。”苏晚音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的歌声,就是钩子,能勾出他们藏在心底最深的伤。”
阿芜似懂非懂,她闭上眼,尝试着模仿苏晚音的气息法门。
她缓缓张口,这一次,没有凄厉的哭腔,也没有被迫的矫揉。
“啊——”
仅仅一个单音,不高,不低,却如一滴万年寒泉滴落在滚烫的磐石之上。
“咔嚓!”
沈砚秋手中正欲送往唇边的粗陶茶盏,竟应声炸裂!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骇然起身,死死盯着阿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不是人间该有的声音!这是古籍中记载的,能与鬼神相通的‘通灵吟’!”
苏晚音扶住气息不稳、险些倒下的阿芜,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沈先生说错了。不是通灵,是共情。她唱的不是虚无缥缈的鬼神,而是活生生的人心。”
与此同时,城东桥头已是人仰马翻。
铁拐六发现阿芜失踪,暴怒之下,将那破旧的石阶砸得坑坑洼洼,月琴也被他一脚踩得粉碎。
“臭婊子!敢跑!等老子抓到你,定要打断你的双腿!”他咆哮着,凶狠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畏缩的摊贩。
苏晚音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
小豆子早已得了她的授意,在各大茶馆、酒肆里散布了一个消息:“城西破庙有仙音现世,盲女开口,闻者落泪,能解心中千千结!”
消息长了翅膀般飞遍了京城底层。
次日黄昏,好奇的、失意的、走投无路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破庙围得水泄不通。
苏晚音不慌不忙,在庙中空地上点燃三盏油灯,布成一个“品”字阵,象征着戏台的三面观众。
她亲自抱起一面破鼓,沈砚秋则换好了新弦,正襟危坐于残琴之后。
阿芜,一袭洗得发白的素衣,安静地跪坐在三盏油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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