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住人……他护住了吗?
他眼睁睁看着苏家最后的血脉在泥沼里挣扎,自己却做了缩头乌龟。
陈九龄喉头滚动,终是无声地转过身,走进了尘封多年的库房。
他在一堆残破的道具中翻找许久,终于从一个烧焦的木匣底层,取出了一页泛黄的纸。
那是一页早已失传的曲谱——《钟魂引》。
纸张的边缘带着焦黑的火痕,显然是当年他从火场中奋力抢出的。
他回到排练厅,趁着无人,将这页曲谱悄悄压在了苏晚音的《兰陵王》手稿之下。
苏晚音回来时,一眼便看到了那页突兀的古谱。
她拾起一看,当目光触及那焦黑的边缘和熟悉的笔迹时,持着纸页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言语,只是将那页《钟魂引》轻轻地、郑重地夹入了手稿之中。
有些感谢,无需言说。有些传承,已在血脉里。
三日后,春和宴。
御花园内流光溢彩,丝竹喧阗。
京城三大戏园之一的金缕阁率先献艺,一出《霓裳羽衣舞》跳得是华服艳彩,仙气飘飘,引得贵妃娘娘眉开眼笑,连连赐酒。
酒过三巡,终于轮到云裳坊。
太监尖细的唱报声刚落,场中靡靡的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静默。
在满座王公贵戚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中,苏晚音一人,缓步登台。
没有华丽的戏服,没有繁复的妆容。
她仅着一袭素白战裙,长发以一根白玉簪高高束起,英姿飒爽中透着一股决绝的肃杀之气。
她身后,九只古朴的陶瓮如沉默的卫士般环列,那口巨大的青铜古钟,则如一轮残月,高悬于舞台正上方。
她不开口,不上妆,先击鼓。
纤细的手腕扬起,鼓槌落下,沉重如山。
“咚!”
第一通鼓落,九只陶瓮同时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波仿佛有形之物,贴着地面蔓延开来。
离得近的几位大臣,只觉杯中酒液微微漾起一圈涟漪。
“咚!咚!”
第二通鼓起,鼓点加快,那低频的震动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沿着骨骼往上攀爬,在场不少人顿觉胸口发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咚!咚!咚!”
第三通鼓如惊雷般炸响的刹那,苏晚音猛然仰首,开口长吟。
不是婉转的唱腔,而是金戈铁马般的悲啸:
“北风卷地雪千尺,孤城闭门骨作墙!”
那声音穿云裂石,裂金断玉,竟生生压过了鼓声,带着无尽的苍凉与悲壮,直冲夜穹!
与此同时,藏在侧台的沈砚秋,按照曲谱所示,执起特制的长柄小槌,对准铜钟上《钟魂引》所标记的那个特殊音位,轻轻一敲——
“铛——”
一声苍凉悠远的古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瞬间荡漾开来。
那声音仿佛不是来自眼前,而是来自遥远的边关,来自万里之外的风雪。
前一刻还歌舞升平的御花园,瞬间被拉入了一片冰天雪地的肃杀战场!
当她演至高潮“亡灵托梦”一幕时,按照原剧本,应是兰陵王梦见已故战友。
可苏晚音望着皇帝与贵妃的方向,眼中泪光闪烁,忽然改了词,用一种近似哭诉的沙哑声调唱道:
“儿啊……娘亲给你缝的棉甲,你可还穿着?那边的天,是不是已经冷得能冻掉耳朵?”
“粮饷……已经三个月没见着影儿了,你们……你们啃的是树皮,还是雪?”
台下,骤然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啪”的一声脆响,兵部侍郎周文渊手中的琉璃酒杯脱手落地,摔得粉碎。
他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官服后背。
高位上,一直含笑的贵妃也怔住了,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皇帝,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与不安:“陛下,这词……怎的如此……如此真切?”
皇帝端坐不动,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死死地盯着台下脸色惨白的周文渊。
宴席草草结束。
当夜,密报飞传,兵部被连夜封锁查账,两名仓储司的司官次日清晨便被金吾卫从家中直接带走,投入大理寺天牢。
苏晚音离宫之际,行至一处僻静的回廊,眼角余光瞥见夜玄宸正立于廊道的尽头,隔着重重宫灯,对她极轻微地、极快地点了点头。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擦身而过的瞬间,只觉袖中一重。
回到马车上,她才展开那张不知何时被塞入袖中的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钟声已动龙庭,下一步,该让贺兰昱亲耳听听——他烧掉的,究竟是什么。”
苏晚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将字条凑到车内的灯笼前,看着那薄薄的纸片在火焰中蜷曲、变黑、化为灰烬。
火光映照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已经越过了高高的宫墙,直抵那权谋斗争最黑暗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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