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货栈的事,苏晚音提着一盏风灯,沿着潮湿的石阶走进了地下冰窖。
这里如今被改成了临时的牢房。
柳轻罗被铁链锁在角落,头发凌乱,那身原本精致的戏服此刻沾满了污泥。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眼里没有丝毫悔意,只有近乎癫狂的执念。
“苏晚音!”柳轻罗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冰窖里回荡,像夜枭啼哭,“你以为烧了《天耳经》就赢了?你以为抓了我就能翻案?做梦!墨痕书屋烧不掉的,是刻在每本戏文边上的批注!你们唱的每一句,都早被我姑母改过命!”
“改命?”苏晚音停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为了维护你那个当贵妃的姑母,把《长生殿》改成《贵妃醉》,把《桃花扇》里的血溅改成花落。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改命?”苏晚音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柳轻罗的心口。
“那是为了梨园的体面!”柳轻罗嘶吼道,“那些戏文太脏了!太苦了!只有改了,贵人们才爱听,我们才能活得像个人!”
苏晚音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悲悯。这丫头已经被洗脑洗废了。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那是刚才从竹简夹缝里掉出来的《霓裳谱》原始抄本残页。
纸张边缘,盖着一枚极其隐晦的暗纹——那是夜玄宸从敌国皇宫密档里拓印出来的原本。
“看看这是什么。”
苏晚音将纸片凑近手中的风灯。
火舌舔过纸背,原本被朱砂批注覆盖的地方,那些鲜红的字迹在高温下竟然迅速褪色翻白,显露出了底层最初的墨迹。
柳轻罗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行显露出来的字。
不再是“霓裳垂泪”,而是力透纸背的八个大字:“贵妃泣血,非为君王,乃为梨园将倾。”
“这……这不可能……”柳轻罗浑身颤抖,像是见到了鬼,“姑母说过,那是情……是情深义重……”
“没有什么情深义重,只有家国丧乱时的无能为力。”苏晚音猛地吹熄了灯火,地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真正的戏,唱的是人心,不是你们柳家粉饰太平的遮羞布。”
苏晚音站起身,黑暗中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她没有再看一眼瘫软在地的柳轻罗,转身向出口走去。
身后沉重的铁门轰然闭合,将那个虚假的梦境彻底锁死。
回到主船时,江雾已经散去大半。
苏晚音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径直走向了排练舱。
舱内空无一人,只有那把刚刚刻录了“共鸣契纹”的主琴孤零零地立在中央。
她也没点灯,借着月光盘腿坐在琴前。
不多时,舱门被轻轻推开。
沈砚秋、小桃枝、顺叔、阿苦,乃至所有的核心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
没人说话,也没人行礼,大家都像是受了某种无声的召唤,默默地围着那把琴坐成了一圈。
苏晚音闭上眼,双手垂在膝头,既不抚琴,也不起范儿。
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次压抑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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