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疯言
天光透过狭窄的窗缝,吝啬地洒进307房间,驱散了部分黑暗,却带不走那浸入骨髓的阴冷。
小伟维持着坐姿,在硬板床上僵了一夜。直到窗外城市的喧嚣变得真切而充满烟火气——早班公交的报站声、小贩的叫卖声、行人杂沓的脚步声——这些属于“阳间”的声音,才像温水一样,慢慢化开他几乎冻住的四肢。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喉咙干得发痛,胃里也空得抽搐。
那只黄皮子……它真的能找到这里。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心头,吐出冰冷的信子。旅馆不再安全,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突然出现那双幽绿的眼睛。
必须离开。
他动作机械地收拾起那个没什么分量的背包,挪开抵门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股隔夜的浑浊气味。他快步下楼,经过前台时,那个卷发女人依旧在打瞌睡,似乎对他这个只住了一晚就匆匆离开的客人毫不在意。
推开旅馆的玻璃门,清冷的晨风裹挟着早点摊的油烟味扑面而来。小伟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这人间烟火气压下肺腑里的寒意。他拉高了棉袄的领子,将自己半张脸埋进去,混入匆匆的人流。
城市很大,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与他长大的靠山屯截然不同。这里没有无边的旷野,没有寂静的山林,只有拥挤的人潮和冰冷的钢筋水泥。他原本以为,躲进这茫茫人海,就能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消失无踪。
可现在他知道,他错了。有些东西,不是靠距离和人群就能摆脱的。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阴影,每一个拐角,都可能潜藏着危险。他看到一只野猫蹿过垃圾桶,心脏都会猛地一缩;听到路边小孩玩闹时模仿动物的怪叫,后背瞬间就会渗出冷汗。
神经质般的警惕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精力。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
中午时分,他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老街,路边有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他摸出几张零钱,买了两个最便宜的素包子,也顾不上烫,站在街角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滚烫的馅料烫到了舌头,他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想尽快用食物填补那份源自恐惧的空虚。
就在这时,一阵嘶哑、不成调,却隐隐透着某种诡异韵律的哼唱声,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日落西山呐……黑了天……”
“家家户户把门关……”
“十家倒有九家锁……”
“只有一家门没关……”
“扬鞭打鼓请神仙来哎嗨哟……”
这调子……小伟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在街对面一个避风的墙角,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他头发胡须都纠结在一起,沾满了污垢,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棉大衣,脚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里面零星有几个硬币。是个乞丐。
令小伟心脏骤缩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哼唱的内容。
这调子,这词……虽然唱得颠三倒四,嘶哑难听,但小伟隐约记得,奶奶有时在堂口前焚香静坐时,嘴里也会喃喃类似的东西。那是请仙的唱词!是出马仙的东西!
这城里……怎么也会有懂这个的人?而且还是个疯子?
那老乞丐似乎察觉到了小伟的注视,停下了哼唱,浑浊发黄的眼珠转动着,精准地定格在小伟身上。那眼神不像一般乞丐的麻木或乞求,反而带着一种直勾勾的、穿透皮肉的审视,让小伟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无所遁形。
老乞丐咧开嘴,露出稀稀拉拉的黑黄色牙齿,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来了……嘿嘿……来了……”他没头没脑地嘟囔着。
小伟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这老头太邪性了。
可他脚步还没挪动,那老乞丐却突然朝着他的方向,用一种极其诡异、如同吟诵又如同诅咒的腔调,清晰地说道:
“胡家点火黄家烟,清风悲王挡门前……”
“碑子落下扣了碗,想要回头……难上难!”
“嘿嘿……难上难呐!”
这几句话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小伟的耳朵里。“胡家”、“黄家”、“清风悲王”……这些词汇,他偶尔从奶奶和来找她看事的人的低语中听到过,知道那指的是堂口里不同的“仙家”和“鬼仙”。而“碑子落下扣了碗”……他猛地想起奶奶堂口供桌上,似乎确实有几个倒扣着的碗,奶奶从不让他碰!
这老乞丐到底是谁?!他怎么知道这些?他在暗示什么?
小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逃离了那个街角,逃离了那个诡异的老乞丐和他那如同谶语般的话语。
他一直跑到一条人流如织的商业街上,才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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