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午后总像被泡在温水里,连风都走得慢悠悠的。
砚知堂开在巷口第三家,青砖墙面上爬着半枯的爬山虎,砖缝里还嵌着几十年前的旧报纸碎片,风一吹,就有细碎的纸渣往下掉。
店里的木门是母亲苏兰当年亲手选的老松木,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砚知堂”三个字是用隶书刻的,笔画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摸上去还能感觉到木头的纹理在指尖下轻轻起伏。
苏砚蹲在柜台后的矮柜前,面前摆着个半旧的樟木箱。
箱子是母亲的陪嫁,箱体上印着暗纹的牡丹,边角处用铜片包着,防止磕碰——
母亲总说,旧物跟人一样,得好好护着,才肯陪你久一点。
她伸手掀开箱盖,一股混合着檀香和旧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说是能让修复旧物时的心绪沉下来。
箱底铺着块浅灰色的棉布,上面叠着母亲那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
苏砚的指尖轻轻落在布料上,棉布的纹理很细,袖口处磨出了圈毛边,左胸口袋上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褐色漆渍——
那是三年前母亲修复一只清代瓷瓶时蹭上的,当时她还笑母亲“把工作证穿在了身上”,母亲却只是笑着把漆渍擦了擦,说“这是旧物给的印记,得带着”。
她慢慢把白大褂展开,布料在空气中轻轻抖了抖,像是母亲还在时,每次穿衣服前的样子。
白大褂的口袋里,掉出了一块小小的碎布,是深灰色的,边缘有些毛躁,上面用藏青色的绣线绣着个“守”字,只是“守”字的宝盖头缺了右上角,露出一道斜斜的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刮断了绣线。
苏砚把碎布捏在手里,指腹摩挲着绣线的纹路,心里一阵发紧——
这碎布她见过好几次,每次整理母亲的遗物都会翻到,却始终不知道是哪件衣服上掉下来的,更不知道这“守”字藏着什么意思。
“咔嗒”一声,苏砚把樟木箱的金属搭扣扣上,声音在满是旧物的店里格外清晰。
她站起身,揉了揉蹲得发麻的膝盖,目光扫过柜台里的物件:
左边摆着个缺了口的青花碗,碗沿用金缮补了细缝,是巷口张奶奶送来的,那是张奶奶和老伴结婚五十年时,老伴用第一个月退休金买的;
中间是个断了链的银锁,锁芯里藏着颗小小的乳牙,是隔壁楼小宇的,小宇说锁丢了之后,他总觉得自己的童年也跟着不见了;
右边是个停了走的老怀表,表盘里贴着张极小的黑白照片,是位老爷爷送来的,怀表停摆的那天,老爷爷的妻子走了,他说“表不走了,她就再也没回来过”。
每一件旧物都安安静静地躺在绒布上,像是在等主人来接走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
苏砚的指尖轻轻划过玻璃柜面,突然触到了领口挂着的铜扣——
那是母亲失踪前,从她常带的旧布包里掉出来的,直径不过拇指大,正面刻着个模糊的“影”字,边缘还沾着点浅棕色的纤维。
这三年来,她把铜扣贴身戴着,只有碰到带着强烈执念的旧物时,铜扣才会微微发烫,像在提醒她什么,却从不说透。
就在这时,店门外传来“咚——”的一声。
不是熟客敲门时的轻叩,是钝重的、带着金属撞木头的闷响,像有人用铜器轻轻抵了抵门板,力道不重,却透着股执拗的沉劲。
苏砚愣了愣,走到门边,透过木门上的小窗往外看:
巷口的老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白,路对面的早点摊子已经收了,只剩下个空油桶立在路边;
修鞋的王师傅坐在小马扎上,正低头给一双旧皮鞋钉掌,锤子敲在鞋钉上的声音“叮叮当当”的,顺着风飘进巷子里。
门口站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背有点驼,怀里抱着个半人高的物件,用深褐色的绒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暗红色的木角。
绒布边缘沾着点泥土,像是从城外一路抱过来的。
男人的头发有些花白,鬓角的白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额角的皱纹里还嵌着点灰尘,看起来走了不少路。
他的左手腕上戴着块旧手表,表盘玻璃裂了道缝,指针停在“10:15”,显然也早就不走了。
男人似乎等得有些急,又轻轻碰了下门板,这次是“咚——咚——”
两声,比刚才更轻,却更显局促。
他的头微微低着,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像是怕打扰到店里的人。
“请问……是苏砚苏小姐吗?”
男人的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老木头,说话时还轻轻咳了两声,每咳一下,怀里的物件就跟着晃一下,他连忙用手臂把物件抱得更紧,生怕摔了。
苏砚拉开门闩,把门推开半扇。
门外的风带着巷子里槐树叶的清香吹进来,混着男人身上淡淡的机油味——
那是修钟表的人常有的味道,机油里还掺着点铜锈的气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