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僵直地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他只觉得这地方与他素日所居的怡红院、潇湘馆全然不同,那里是清雅、诗意、带着女儿家天然香气的;
这里却是直白的、浓艳的、充满了某种他隐约明白却又感到羞耻的欲望气息。
不一会儿,几个穿着轻薄彩衣、云鬓半偏的姑娘端着酒菜鱼贯而入。
她们显然受过调教,并不急切上前,只是含笑布菜斟酒,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
一个穿着水红衫子,名唤“媚人”的姑娘,见宝玉生得俊俏又腼腆,便主动坐到他身旁,执起酒壶,软语温言:“贾二爷,且饮了这杯酒,暖暖身子。”
宝玉闻到一股混合着脂粉和体香的陌生气味,只觉得脸颊更烫,连连摆手:“我……我不会吃酒……”
贾琏在一旁看得好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对那媚人道:“我这兄弟面嫩,你多劝他几杯便好了!”
又对宝玉道:“宝兄弟,既来了,就放开些!这酒是上好的金华酒,不伤人,喝几杯助助兴,保管你什么烦恼都没了!”
那媚人姑娘会意,将酒杯直接递到宝玉唇边,声音愈发娇柔:“二爷,给奴家个面子嘛……”
宝玉被她软语央求,又见贾琏鼓励的眼神,再想到自己连日来的憋屈,把心一横,暗道:“罢了!横竖是出来了,还扭捏什么!”
于是闭着眼,张口接了那杯酒。
辛辣中带着甘醇的液体滑入喉咙,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一股热流却随之从胃里扩散开,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紧张。
“这才对嘛!” 贾琏抚掌大笑,又命人斟酒。
几杯黄汤下肚,宝玉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胆子却真的大了起来。
那媚人姑娘又极会说话,捡些风月趣闻、市井笑话来说,不时掩口轻笑,眼波盈盈。
宝玉起初还只是听着,后来也渐渐能搭上几句话。
他本就聪慧,于诗词曲赋上更有灵性,偶尔引用一句,竟引得那媚人连连赞叹:“二爷真是好才学!奴家还从未见过像二爷这般又俊俏又有文采的公子呢!”
这奉承话若在平时,宝玉定觉俗气,此刻在酒意和陌生环境的刺激下,竟也生出几分受用。
他开始抬头打量这房间,打量身边的姑娘,那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甚至觉得这喧嚣、这直白、这略带堕落的氛围,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能将他在那个冰冷家中感受到的所有压力、所有失落都暂时隔绝在外。
贾琏见他面色泛红,眼神也不再躲闪,知道火候到了,便更加起劲地劝酒布菜,自己也搂着另一个名叫“绮云”的姑娘,猜拳行令,闹得不亦乐乎。
丝竹声、笑语声、酒杯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醉生梦死的画卷。
宝玉置身其中,初始的拘谨和羞耻感,渐渐被一种麻木的、放纵的快意所取代。
在醉杏楼盘桓了近一个时辰,两人都带了七八分酒意。
贾琏兴致更高,结了账,又拉着宝玉:“走,宝兄弟,二哥再带你去个更妙的地方!”
宝玉此时酒劲上头,浑身燥热,脑子晕乎乎的,那些烦心事似乎真的被酒精冲淡了许多。
他竟也生出几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迷迷糊糊地跟着贾琏,穿街过巷,来到一处人声鼎沸之地。
只见一个黑漆大门洞开,门上悬着“得意坊”三个大字的匾额,门前车马拥挤,进出之人形形色色,有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也有眼神精明、一身江湖气的汉子。
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面传来阵阵喧哗,有吆喝声,有叹息声,有狂笑声,还有一种清脆的“哗啦啦”的骰子碰撞声。
一进门,一股热浪夹杂着汗味、烟味、茶味扑面而来,与刚才醉杏楼的暖香截然不同,更显粗粝和真实。
大厅内灯火通明,摆着十几张大小不一的桌子,每张桌子周围都围满了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睛死死盯着桌面上翻滚的骰子或是派发的牌九。
脸上表情各异,或紧张,或贪婪,或狂喜,或绝望。
宝玉何曾见过这等场景?
那震耳的喧嚣让他一时怔住。
贾琏却像是回了家,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处玩骰子的桌子,挤了进去,掏出银票便下注。
他运气似乎不错,连赢了几把,面前堆起一小叠碎银,兴奋得满面红光,拍着宝玉的肩膀:“宝兄弟,你也来试试手气!这玩意儿,比吟诗作对可刺激多了!”
宝玉连忙摇头,他虽醉了,却还存着一丝清明,觉得这地方乌烟瘴气,不是他该来的。
贾琏也不强求,自己玩得兴起。
宝玉便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小小的骰子在瓷碗里滴溜溜乱转,周围人的心仿佛都系在那几点之上。
他看到有人因押中而欣喜若狂,一把将赢来的银子搂入怀中;
也有人因押错而面如死灰,捶胸顿足。
这种极致的、瞬间的情绪爆发,带着一种原始的、野蛮的生命力,与他平日所经历的温吞水般的哀愁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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