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祸反倒昭示“参差约”的必要。碑、狱、错、灰在城心废墟旁立“约”,无金印,无大誓,只以木片刻字,插在裂缝边的土缝里。刻四行:
一曰空——空板不写,叩代喊;
二曰绕——暖不过踝,笑先至;
三曰丑——疤只一点,嫌即偏;
四曰欠——先欠后坐,问在前。
木片刻完,江枝以丝绕一圈,萧砚以指在旧脸鼻梁点一“可”。四方各派一人守在木片前,不许“整齐会”的号子再近半步。百姓围看,有人偷偷抹泪,更多人弯腰欠了一欠,像对一位不太体面的祖宗点头。
夜未沉,天幕微颤,影轮果然又来,只是这一次不鸣,改“照”。每家影子里浮出一只“看”的眼。碑心早置“看位”,门“□”旁的浅弧像一张半开的椅,百姓被“照”得心虚,便把“看”请上“位”,对那眼说:“坐。”眼一坐,轮照落空半指。残痕的热沿顺势托起那“看位”,像给客人垫脚。错命在“看位”旁照例点丑疤,提醒“眼”别端正;灰祭师则在“看位”前打哈欠,哈到尾,笑一下:“坐坐,别看死。”江枝的丝顺势在“看位”后扯一扯,叫人回头;萧砚的“可否”在“看位”前点一指,叫人迟疑。影轮照了一城,照来照去,看位坐满,扫不出齐,它像被一屋一屋的“各自家常”熏得眼酸,竟避开了祖阙中轴,去极北的空里喘息。
喘息间,祖阙的“土谱”被抄成了“笨书”。不是经,不是法,是一叠叠油渍手印、血渍叩痕、泪痕笑斑。灰派的孩子把“先欠后坐”的曲谱用竹篾编成门帘,门一动,帘“嗒嗒”,像笑;错命的女子把“丑疤”的尺寸抄在针线本上,缝一件衣,胸口故意绣一个丑结,穿出门,影轮来时,街口先笑;残痕的火夫用盐灰写“不过踝”几个字在井沿,井水照见,像一枚月;碑心的徒弟把“空板不可写”的空白页装进葬礼的纸册,死者经前最后一页皆空,送他“不可齐”的路。
风从问桥下吹过,吹响三道细槽。萧砚靠栏而立,指腹按在“可否”两字上,心里忽有一记回火:问,问到尽头,是不是也会被影轮收编?他偏头看江枝。江枝正把丝收拢,袖口血渍新旧交叠,她抬眼冷冷道:“问到尽头,乱到尽头,都是死。只有这堆笨法子,活。”萧砚不辩,只点鼻梁,轻声:“可。”
半夜将阑,北坡井沿出现第一处“轮脐”的影。不是轮,是一个极小、极浅的凹,凹在井心,像被谁用指肚按了一下。那一下极轻,却震得井壁上古旧的“旧脸”裂开一道细缝。裂缝里翻出一枚被尘封的刻痕,像字非字,像轮非轮,只有一笔朝外,尖如刺。江枝心头一跳:“它要开脐。”萧砚脸色当场冷透:“轮若有脐,便能生。”二人相顾无言,明白影轮下一步不再只是压、照、鸣,而是“生”。
消息很快传遍四方:有孩童在“看位”前睡着,梦话说出“第六音”;有老妇在“空板”边打盹,手指无意识描出一条“半环”,与那“轮脐”朝向一致;有外城使者带来破碎门板,上书两字:“连城”。影轮若生,非压一城,乃牵百城。碑心徒弟握紧空谱,残痕火夫攥紧盐灰,错命女子把丑幕挂得更满,灰祭师在每户门前多加一条“欠”,江枝把丝分成更细的七股,萧砚在“可否”下追加一横,刻了一个“或”。
或者,不齐也不否,是众命之间一线喘息。
第377章至此,祖阙将“参差”写进了筋骨,影轮却在北井按下了第一记“轮脐”。云页暗翻,远处像有更大一环在缓缓靠近。下一章,当写《轮脐将启》:井心初开,百城相牵,碑狱错灰被迫在“或”与“死齐”之间作出抉择,江枝的七丝与萧砚的一横,能否在轮脐开启前织成“活门”,将见分晓。
影轮的余声还未散尽,天地之间却逐渐生出一种参差不齐的节奏。那节奏不是鼓点,不是战歌,而像是无数碎裂的呼吸与心跳交织在一起,不同的频率在同一个时刻震荡,既不和谐,又无法彻底分离。百姓们最先感受到这种奇怪的节奏,他们在街巷中走动,言语的语调逐渐被这种参差带偏。有人说话忽然断裂成奇怪的顿音,有人笑声里掺杂着莫名的哭腔,有人祈祷时吐出的字句变得参差破碎,仿佛舌尖与心意再也无法契合。
孩子们在梦中惊醒,哭声拖长,像是被影轮牵扯着一丝丝灵魂。老人们的目光变得迟疑,他们站在门槛上,注视着虚空,嘴里喃喃的内容没有人能听懂。那些声音散落在空气里,交织成一片扭曲的暗潮,犹如城市本身在用参差的方式呼吸。
碑下的脉络开始不断震颤,它像是被迫适应这股新的频率。碑光不再是单纯的明灭,而是被切割成一道道不均匀的光束,忽强忽弱,如同呼吸紊乱的胸腔。残痕深处也在翻涌,裂隙间透出不稳定的暗焰,那焰光与碑光相互咬合,形成一种既抗拒又共生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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