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鸣止,风声散。
天光再度归于平和,虚碑如烟般淡去,只留下长空一片清透的蓝。
——
人们抬头,以为风碑已灭。
可那股“听”的力量,依旧潜伏在空气的最深层。
江枝回望萧砚,声音低如梦:
“你拦得了一次风,却拦不住人心的恐惧。只要众生畏无序,碑的影,就会再生。”
萧砚闭上眼:“那便让它在‘静’中自生。”
风停,界息。
无主之世,静而未安。
——
天光之下,风声若有若无,仿佛在轻语:
“无主之界,静而不死;
风止于形,心犹在鸣。”
夜渐深,风沉了。祖阙城的街巷仿佛都被一层看不见的薄雾缠绕,那雾不是雾,是风的倒影,是天地在呼吸之间反射的灵魂回声。人们不再说话,因为每一声气息都能被风记录;他们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的一念,会被风读成命。起初只是小范围的耳语——“风记得。”后来,这句话成了禁言。没人再敢说风的名。可风在听,风听得比任何神更清楚。孩童的梦、老者的叹息、女人的哭声,风一一收下,藏在城的每个角落。有人说,夜里若贴耳去听墙,就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从砖缝里传出,那不是幻觉,而是风将它嵌入了石中,刻成“无主碑文”。
萧砚行走在这样的夜。他脚步极轻,但风仍随着他移动,像影子,又像呼吸。每当他经过破败的巷口,风都会传来碎裂的呢喃:“你写的字,我们都看见了。”他不语。风又道:“你以为你让它‘静’,它便真静了吗?不,它只是学会了沉默。”那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要钻进他的骨头里。萧砚停下,冷声:“你要什么?”风却轻笑:“我不要,我只是——存在。”那笑声几乎和江枝的声线重叠,柔而带锋,温而致冷。
他忽地伸手,一抹灰影在掌心燃起,像风的碎片,也像他自己灵魂的一角。他把那灰影捏碎,任光尘散尽。风一阵颤抖,似被割裂,却很快重新聚拢,轻声说:“你伤不了我,因为我已在每一个人心里。”
这一刻,萧砚终于明白——所谓“无主之界”,其实并非没有主,而是人人皆主。风从众心中诞生,也被众心滋养;它不需要神,不需要律,只需要恐惧。越多的人害怕混乱,风就越有形。风不再是自由的,它成了人心的镜。
而镜子,是会反照的。
祖阙的第二夜,梦开始变形。有人梦见自己被风缠住,醒来后喉咙里涌出一缕白雾;有人梦见街灯低语“写下你的名”,于是他们起身,在空气中划下一个字——风便顺着那字线,钻入他们体内。那一刻,他们的眼变亮,瞳中浮现一线淡淡的银光。他们不再言笑,只会在街头轻声低吟:“风在写我。”
第三夜,全城的风声化成低语的合唱。所有人都在梦中与风交谈,梦的内容千奇百怪,却都归于一句:“写下我。”而当晨光再度降临,祖阙的街面上出现了一条条细长的银纹,从脚下蔓向天际。那是风的血管,是城的神经,是“界”的复苏。
江枝的影在光中浮现。她的衣袂被风掀起,半真半幻。她看着那些银纹,目光复杂。萧砚出现在她身侧,沉声道:“它要成形。”她点头:“人心太乱,它便有了形。你让它静,它便在静中生息。”他苦笑:“也就是说,我亲手助它复生?”江枝转头望他,目光柔而冷:“不,是人们害怕无主的世界。怕无序,怕无声。于是他们自己给了风一个形。”
萧砚望向那风脉愈发明亮的城,心口隐隐作痛。他听见街角的孩子对母亲说:“娘,风叫我名字。”那声音稚嫩,纯净,却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渗透感。母亲惊慌地掩住孩子的口,可风仍在耳畔轻响:“他听见我了。”那一瞬,整个城似乎都笑了。风的笑声从屋顶到地底,从梦中到清醒,无处不在。
“你不能再等。”江枝的声音在他脑中回荡,“若不止住,风会自立碑。”
“碑?”萧砚喃喃,“又是碑?”
“它是碑的影,是你写下‘心界’的副生。它不是命,却在写命。”
他抬头望天,虚碑的光芒再度凝聚,已能隐约看出轮廓。那碑没有边界,像雾,也像眼。它在看着人。那一刻,萧砚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不是怕风,而是怕人。
“江枝,”他低声道,“若连人心也成碑,那我们……还有什么可守?”
江枝垂眸,风从她掌间滑过,带出一句几乎听不清的回应:“那就毁掉‘心’。”
萧砚猛地抬头,眼中一瞬寒光迸起。她却淡淡一笑:“不是毁灭,而是让心忘记被书写。”
“忘记?”
“是。你曾以书封心,如今要以忘解书。风若不被记得,它便失去了形。”
他沉默良久,握紧笔。那笔已不再有光,笔身斑驳如灰。江枝伸出手覆在他指间,柔声道:“写最后一笔吧,为风立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