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搬离公寓的那个瞬间,郁结在心头的烦闷豁然开朗。这个决定并不是偶然的冲动,或是某种场景刺激下的应激反应,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但最开始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却是始于偶然。
那天放学时恰逢大雨,很多孩子的父母都堵在了路上。等到六点半时,其他班的孩子都已经被接走了,只有万琳班里一名叫佳钦的女孩的妈妈迟迟未到。万琳因为提前有约,让何音帮忙陪着。佳钦是共济失调型的脑瘫儿,平常除了正常上课外,还需要额外进行肢体平衡、抓取和语言的训练。何音正在学习语言的康复训练,便带着佳钦作呼吸训练,两人玩儿也似的吹了半天纸条,直吹得腮帮子都酸了,才停下来。
佳钦咯咯笑了一阵忽然沉默下来,靠在桌子上,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何音见她神色落寞,安慰道:
“别急,妈妈一会儿就到了。”
“我,不急……我怕,妈妈,急。”
佳钦睁着圆圆的大眼,一字一顿地说着。
看着那张小脸上担忧的神色,何音不禁有些愧疚,这样小的孩子尚且懂得关怀自己的母亲,她却总是因为母亲对弟弟的偏爱而心生怨念,从没想过在弟弟出生之前的这十几年里,母亲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何音忽然有点想自己的母亲,便打算周末的时候回去一趟。
何音抚着佳钦的小脑袋,动情地说: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佳钦的脸微微一红,小声说:
“妈妈,辛苦。”
“为了你能早点康复,我们再来做一组呼吸训练吧。”
闻言,佳钦慌忙摆手,结结巴巴地拒绝道:
“不,不行……累!”
何音本来就是开玩笑,见她那么紧张,顿时笑出了声:
“逗你玩儿呢!”
两人正闹着,佳钦的妈妈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半身衣服都淋透了。
“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
何音见状赶忙拿了干净的毛巾给她:
“不要紧,我也没什么事儿。你赶紧擦擦吧,都湿了。”
“谢谢老师,我们得赶紧走了,错过了这班车,下一班得等半个多小时了。”
何音看了一眼这瓢泼的大雨,再回头看扭着腿晃晃悠悠的佳钦,脱口而出道:
“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麻烦了,从这儿走到公交站没多少路。”
“雨太大了,不安全,你们在这儿等我。”
说完,何音拿过佳钦母亲手中的伞就冲进了雨里。
路上,聊起矫形手术的事,何音想到贾夫人的善水慈善基金有相关的资助项目,便提了一句:
“佳钦妈妈,你有没有想过申请基金会的资助?”
“乔医生倒是提过,我想着,这手术得过几年才能做,我还年轻,完全有能力自己赚这笔钱,又何必去占这个名额呢。”
何音看了一眼后视镜中女人,蜡黄的脸,干裂的皮肤,浑浊的眼球,暗淡到近乎失色的嘴唇。尽管如此,分明的五官还是透露着美丽的底色。苦难夺去了她的青春和美貌,却没能磨灭她的坚强和善良。何音不由得心生敬意:
“佳钦妈妈,你很了不起。”
“哪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我,这孩子也不会……”
身后传来隐隐的啜泣和断断续续的小声安慰。
何音把纸巾盒递过去。
“不好意思何老师,说着说着就……”
“没事,乔医生说了,眼泪就是用来释放的。”
“哈哈!说的对。”
“佳钦学习很认真,康复训练进步也很快,你不用太担心。”
“我只希望她能自己照顾自己,毕竟我不能扶着她一辈子。”
到了小区楼,何音下车帮着撑伞,把两人送进了住户楼。她站在那里看着一大一小的瘦弱背影,在陈旧昏暗的楼道里蹒跚前行,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定。
一路上,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佳钦妈妈的话,那些话和《悉达多》这本书里的文字交缠在一起,在何音的心里种下了一个念头,她要搬离公寓。
当下,何音就给乔医生打了电话,问她宿舍是否还有房间。
“万琳那套还有一间,本来也是留给你的。不过,出什么事了吗?”
何音这才注意到时间,赶忙道歉:
“不好意思乔医生,这么晚打扰你。”
“没事,我也没那么早睡。倒是你,决定得这么突然,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何音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苦笑道:
“没吵架,只是正好想到了。”
“那行,回头我跟万琳说一声,你什么时候想搬都行,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安排师傅。”
挂了电话,何音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仍旧悬而未决。
她放下书,离开卧室,像第一次来时那样,走过公寓的每个角落。每个角落里都留有他们的拥抱、亲吻和低语。何音坐在沙发上,回想着从初识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清晰地看到自己如何依赖高峰的照顾,进而变得患得患失,焦躁不安。她的生活围绕着高峰运转,喜怒哀乐都与他相关。而高峰的世界并不只有她,他有他的家庭、工作、抱负和仇恨,那是早于她存在的世界。那个世界不会停止运转,也不会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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