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无神的瞳孔,焦灼不安的嘀咕,仓皇失措的脚步,抢救室外往来的人像是失去既定轨迹的蝼蚁,慌乱地横冲直撞。何音紧跟着徐贤敏,和一张张惶惑的脸擦肩而过,在一次次不经意的眼神交汇中,不祥的预感发酵膨胀。她忽然看到墙角处,一个面色蜡黄的男子十指交扣,垂头面对着白色墙壁,喃喃自语。男人脸上的虔诚,远比教堂中的信徒更为圣洁。天国之门很遥远,而几步之外的抢救室的门,在一开一合之间就会传来最终的审判结果。
徐贤敏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何音的心跟着漏了一拍,她看到身穿白袍的人走出抢救室,神情淡漠地对高峰低语着什么,他的表情随之变得僵硬沉重,一旁的杨阿姨掩面背过身去。何音收住了脚步,她想起乔医生让她撰写的公众号文章,还没有合适的照片,她原本计划用篝火晚会的大合照作为封面的。她后退了一步,想着现在赶回去,还能来得及。
“何音……”
徐贤敏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提防她逃跑。何音又后退了一步,身体被突如其来的撞击推倒在地,一个人影快速捡起散落一地的单子,匆匆离去,只留下血红色的一瞥,那双非人的眼睛仿佛在说:
“你还能去哪儿!”
“何音……”
熟悉的手掌覆在她冰冷的手上,缓缓握紧:
“先起来。”
他的声音像是闷在罐子里,隔着厚实的玻璃,含糊而遥远。何音靠在他肩上,借着他的力量站起身,她不敢抬头看,视线急切地寻找着那个祈祷的男子。他仍旧站在那里,等待着。何音羡慕他,等待至少还有期盼的可能。
“何音啊……”
杨阿姨的眼眶、脸颊,还有握着她的手,都被濡湿了。何音抽回自己的手,冰冷的液体刺痛着她的皮肤。
“院长呢?”
她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机械、呆板,没有一丝温度。杨阿姨停下啼哭,错愕地看着她:
“院长在来的路上。”
何音拿出手机,找出张明山临走时交给她的名单,发给高峰:
“张哥说,有事就联系这些人。”
“……我来联系。”
“接下来要做什么?”
“徐医生会处理,我们先去……”
“好。”
何音断然应了,跟着高峰离开抢救室的门,那道冷酷无情的宣判之门仍在开开合合。又一名身穿白袍的审判官走出来,张着嘴似乎在找人。祈祷的男子颤颤巍巍地走到对方面前,合在胸前的手,并没有放下。何音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佝偻的背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些。
应该是个好消息,她对自己说。
跨出门帘,寒风忽起,卷着落叶,高高扬起,又毫不留情地弃置于地。何音看着那片颓然坠落的枯叶,皱巴巴地卷曲着,像绝望地求助的手,试图抓住最后的可能。然而,陌生的匆忙的步履将这最后的微薄可能,也彻底粉碎了。
脚下蓦地一空,恍惚间,何音看到自己的脚踝折成奇怪的角度,又折回来,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扭到了吗?”
扶着她的人蹲下身去检查:
“是脚踝吗?”
对方的头发有些许凌乱,何音伸手捋顺发丝:
“没事。”
漆黑的眸子看向她,眼波中流转着没说出口的话。
“疼吗?”
身体像是接受到某种信号,开始隐隐作痛,但那种痛并不明确,像是融在血液里,随着血管四处流窜,东一下,西一下。
何音摇了摇头。
徐贤敏跑过来,眼神闪躲着悄然传达信息。高峰侧过头,低声回应。一旁的杨阿姨交叠着手,低头站着,时不时抹一下眼睛,神情中带着愧疚。何音握住那双手,想着该说着什么。杨阿姨抬起头,泛红的眼眶又沁出泪花。何音张了张嘴,试图搜寻着合适的话语,却被高峰的声音打断:
“上车吧。”
沿途的街边彩灯璀璨,圣诞的乐音此起彼伏,整个城市都在欢乐的气氛中,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传说中的老人。欢声笑语隔绝在车窗外,与车内的人毫不相关。
何音靠着冷冰冰的玻璃,看着悬在夜幕中的新月,那是刚刚从大洋彼岸退场的月亮。而方才在她眼前坠落的红日,正在地平线的另一头冉冉升起。充满期待的一天还在沉睡中,就将被毫无预兆地宣告终结。
高峰避开她打了电话通知张明山和其他人。他处理得很快,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回到何音身旁,屈膝蹲在她面前,脱下她的鞋子,检查脚踝:
“……不疼吗?都肿了”
“不疼。”
“车里有药油,我去拿。”
“不要走……”
何音抓住他的衣袖,靠着他:
“这里好冷。”
高峰脱了外套披在她肩上,收拢衣领,将她拥在怀里:
“我哪儿也不去,好不好?”
何音揪住他的衣领,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真实的、强而有力的心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