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尉迟逸风尚未睁眼,便听出那节奏轻快、落地极稳——不是禁卫的铁靴声,而是宫中内侍小跑传令的步调。
他指尖一动,掌心那枚铜钱已被体温焐得发烫,方才还压在心头的沉闷,此刻随着门外一句“陛下有令——边关八百里加急,江湖急报已至!”骤然裂开一道缝隙。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窗棂上那道斜痕,像是被谁用刀尖划过,直直切进木纹深处。
他不动声色地将铜钱收回袖中,只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要茶。
片刻后,一名小太监端着茶盘进来,低着头,动作规矩得近乎刻意。
尉迟逸风一眼认出此人——是王府旧仆,三年前奉命混入宫中当差,专为传递消息。
他垂眸看着对方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碰:“茶凉了。”
小太监身子微僵。
尉迟逸风顺势抬袖整理袍角,手腕一翻,一枚蜡丸已滑入对方袖口暗袋,声音极轻:“原路回,交风宝。”
那人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退了出去。
尉迟逸风重新闭目,呼吸平稳如常,可胸腔里那股久压的滞气,终于松了一寸。
他知道,只要风宝还在,严冰雪的消息就一定能送到。
——而她,从没让他等过太久。
幽泉谷深处,雪未停。
严冰雪蹲在密室石门前,手中匕首挑开最后一道锁簧。
机关咔哒轻响,石门向内滑开,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她屏息半刻,确认无毒,才提灯走入。
室内不大,四壁皆空,唯有一方石案,上面搁着一只乌木匣。
她打开,取出半枚青铜虎符与一页残破账册。
借着灯火细看,字迹虽潦草,却清晰可辨:“月俸三百金,付血影门主,自户部左司出”。
她瞳孔微缩。
这不是江湖私斗,是朝堂养寇。
她迅速将物证包进油布,外层再裹一层蜡纸,确保不渗水不漏光。
转身时,风宝正立在门口,羽毛凌乱,右翅仍缠着布条,可眼神清明,昂首挺胸,像在说:我还能飞。
“这次靠你了。”她把油布塞进特制的小皮囊,绑在风宝腿上,又摸出一块干粮塞它嘴里,“别走大路,绕山脊,避开哨卡。”
风宝咕哝一声,振翅跃起,撞开屋顶通风口,冲入风雪之中。
严冰雪望着那身影消失在灰白天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这一去不只是送信,更是赌命。
若李承乾的人已在京郊布网,风宝未必能全身而退。
但她更清楚,尉迟逸风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解释,是一把能刺穿谎言的刀。
而这封信,就是刀锋。
***
次日清晨,东阁门开。
同一小太监再次奉茶,这一次,他把茶盘放在桌上时,指尖微微一顿,一张薄纸悄然滑落,压在茶壶底部。
尉迟逸风瞥了一眼守在角落的御前侍卫,慢条斯理提起茶壶,倒水入杯,热气氤氲间,已将纸条捏入手心。
他低头吹茶,借着蒸汽遮掩,展开纸条。
八个字:幽泉得证,户左通贼。
他指节微紧,旋即放松。
嘴角轻轻一扬,像是冷冬里第一缕照进屋里的阳光,短促却锐利。
户部左司,归李承乾节制。
国库银两,不经户部尚书之手,却从左司流出,豢养江湖死士,结党构陷藩王——这已非权斗,而是叛国。
他提笔蘸墨,在宣纸角落画下一枚鸡爪印,线条歪斜却神韵十足,仿佛真有只鸡踩过一般。
他低声笑道:“扁毛,这次算你头功。”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尉迟逸风立刻焚毁纸条,火舌舔过“户左通贼”四字,瞬间化为灰烬。
他将鸡爪印随手揉成一团,丢进砚台,又铺开一张空白奏纸,提笔写下:“臣逸风叩谢陛下赐茶,茶温适口,心绪渐安。”
他写得认真,一笔一划皆合礼制,仿佛真是个被软禁后安心反省的王爷。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绪早已不再安。
与此同时,京郊驿站马棚顶上积雪微动。
风宝落在横梁,抖了抖羽毛,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
棚下有人低声交谈:“……昨夜三更,北岭哨卡发现异动,像是只大鸟飞过,速度极快,拦不住。”
另一人皱眉:“查清楚了吗?”
“追到半山腰就没了踪影,雪地上只留几个浅坑,不像人脚印,倒像是……鸡爪。”
那人冷笑:“荒谬!哪有鸡能飞越三道关卡?定是刺客伪装!”
话音刚落,风宝忽然探头,冲着下方狠狠啄下一团雪块,正砸在说话者脸上。
“哎哟!什么东西!”
“天上掉雪了?”
混乱中,风宝已振翅腾空,朝着皇城方向疾飞而去。
它不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但它记得主人的眼神——那种压抑太久终于看到裂隙的光,它见过一次,就记住了。
紫宸殿东阁,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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