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那我自己爱自己
郁思恩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照片上,又缓缓移到她的脸上。
此刻,他注视着颜聿的眼神异常复杂,里面翻涌着一些颜聿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惯常的深沉算计或势在必得,而是一种近乎坦诚的悲伤,像终于撕开一道陈年旧痂,露出了底下从未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
但这悲伤之下,似乎又潜藏着某种更深沉、更晦暗的情绪,让人心悸。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我突然接近你,关心你,甚至……插手你家里的事,很奇怪,很让人不安?你大概一直都不太清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所以才会对我防备又防备,像只惊弓之鸟,对吧?”
颜聿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说得没错。
从最初“青梅竹马”的刻意接近,到后来不动声色地提供资源铺路,再到若有似无的掌控和“恩情”捆绑,甚至对小桃流露出的那份不同寻常的关注……郁思恩的每一步,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却又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只能竖起全身的尖刺,被动防守。
说是“防备”,其实更多是弱小者对强大未知本能的恐惧和挣扎。
在他织就的那张无形大网里,她的“防备”显得如此无力。
郁思恩看着她沉默而略带苍白的脸,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悲伤的迷雾似乎被一种更决绝的、近乎“破釜沉舟”的清晰所取代。
“我带你来这里,不是要回忆什么温馨的童年。”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距离的拉近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但他此刻的气势并非源于掌控,而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想要倾泻什么的冲动。
“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口。
“一件……我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的事。”
他站在那片被夕阳染成暖金色的空旷里,声音沉静得像深潭投石,却带着一种近乎告白般的、孤注一掷的自剖。
“如果你爱一个人,”他开口,引用了一句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此刻却无比贴合心境的话,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仿佛在咀嚼其中每一分滋味。
“先要使自己现在或将来百分之百的值得他爱,至于他爱不爱你,那是他的事。你可以如此希望,但不必勉强去追求。”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远远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底噪。
他目光虚虚地落在颜聿身后的某一点,那双总是藏着深意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某种浓得化不开的、抓不住心爱蝴蝶的遗憾,还有一丝近乎天真的、早已被现实磨砺得所剩无几的、关于“纯粹”的向往。
他突然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满满的自嘲。
他抬起一只手,悬在半空,五指微微张开,像是想要抓住眼前一缕并不存在的光,或是某个早已消散的幻影。
停顿了几秒,那只手又被他带着更深的嘲弄,缓缓地、无力地垂放下来。
他侧过身,不再完全面对颜聿,目光投向窗外逐渐西沉的落日,试图用一种轻松甚至调侃的语气,说出心底最沉、最暗的痂: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勉强得可怜:“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严格来说,我连个私生子都算不上。我是被亲生父母……花钱,雇了人抚养的。一件被妥善安置、定期付费的……物品?后来那对拿了钱的养父母出了意外,我就成了没人要的皮球,被踢来踢去……再后来,你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被当作怪胎、累赘、灾星……呵。”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事不关己的嗤笑。
“之后的事,也就那样了。没什么好说的。”
他顿了顿,像是完成了某项艰难的任务,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他没有看颜聿,只是用那种试图轻描淡写的口吻补充:
“我告诉你的事,是只有咱俩知道的哦。别告诉别人。”
他甚至试图带上点玩笑的意味,但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脆弱的请求。
“对了,还有。”他终于转回一点视线,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轮廓分明,眼神却有些飘忽:“你可以继续对我防备,没关系。这很正常。只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天生就是个坏人,或者……心里只有算计和利用就行。”
说完这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用来维持“平静”和“轻松”的力气。他不再说话,只是将双手交叉着环抱在胸前,一个有些自我保护的姿势。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头,面朝着窗户的方向,任由那最后一抹金色的夕阳余晖,静静地铺洒在他的脸上、睫毛上、和没有一丝笑意的唇角。那样子,不像是在感受温暖,倒像是一个在寂静废墟里,对着即将消逝的光,做着无人知晓、也无人回应的祈祷或许愿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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