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汉东，春雨刚过，省政府第一会议室的空气却比雨后的低温还要凝滞。这是郝为民空降汉东后的第一次省政府全体扩大会议，全省各厅局一把手、各地市市长悉数到场，能容纳百人的会议室座无虚席，连后排都加了临时座椅。
所有人都清楚，这场会议是新省长的 “立威之战”，也将是汉东省政府权力格局的一次重新洗牌。
郝为民坐在主席台正中央，左手边是常务副省长祁同伟，右手边是省政府秘书长，他面前摊着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 ——《关于汉东省深化供给侧改革、全面清理隐性债务的实施意见》，封皮的红色字体格外醒目。这份文件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核心只有一条铁规：严控新增债务，债务终身问责，这等于给全省热火朝天的基建项目踩了急刹车，尤其是李达康的京州芯谷，一旦落地，就是灭顶之灾。
会议准时开始，郝为民拿起文件，清了清嗓子，开始了长达一小时的主旨讲话。他引经据典，从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谈到沿海省份的转型经验，从宏观经济数据聊到地方债务风险，理论高度拉满，语气也越来越激昂。
“同志们！” 郝为民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我们不能再走那种靠举债搞建设、吃子孙饭的老路了！汉东的隐性债务已经到了临界点，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出系统性风险！那种不计代价的基建狂热，必须终结！”
他的话掷地有声，可台下却是一片死寂。干部们都低着头，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机械地划着，没人敢抬头对视。大家心里都打着同一本算盘：不举债，GDP 增速怎么保？地方财政的窟窿怎么填？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工资怎么发？这政策看着正确，却是在断汉东的 “生路”。
“下面，请大家就这份实施意见，畅所欲言，多提宝贵意见。” 郝为民合上文件，环视全场，眼神里带着期待。
可回应他的，依旧是死寂。
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瞟向了主席台左侧的祁同伟。
祁同伟端着一个白瓷茶杯，正慢条斯理地吹着水面的浮沫，姿态闲适得像个局外人。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时候就是他的 “表演时间”：如果他不吭声，下面的地市干部和厅局一把手就没了主心骨，会议只会僵死；可如果他直接硬刚，就是公然挑战省长权威，落人口实。
火候到了。
祁同伟放下茶杯，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这细微的声响，却像信号一样，让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省长的讲话，高屋建瓴，切中时弊，对于清理地方债务的大方向，我是完全赞同的。” 祁同伟一开口，先给足了郝为民面子，定了个拥护的调子，“清理债务是大势所趋，也是中央的明确要求，咱们汉东不能落后。”
郝为民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以为祁同伟这个 “大管家” 要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但是 ——”
祁同伟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沉重，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们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必须考虑汉东的实际情况，不能搞‘一刀切’。就说京州芯谷，那是国家级的产业示范基地，几百亿的投入已经砸进去了，上下游产业链都绑在了一起，如果现在突然断贷、抽贷，项目烂了尾，这个政治责任，谁来负？”
他顿了顿，又看向台下的吕州市长，语气恳切：“还有吕州的高新区，刚引进了三家龙头企业，基建才刚起步，要是没了资金支持，就成了半拉子工程，投资商跑了是小事，寒了整个商界的心，以后谁还敢来汉东投资？”
“我的建议是，” 祁同伟抬眼看向郝为民，眼神里满是 “为大局着想” 的诚恳，“改革要搞，但能不能设个‘缓冲期’？实行‘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对于在建的省级重点项目，是不是该给条活路？否则，项目停工导致农民工讨薪，产业链断裂引发企业维权，到时候闹出大规模群体性事件，不利于咱们汉东的稳定大局啊！”
这番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是啊！祁省长说得太对了，不能一刀切！”
“缓冲期太有必要了，不然我们市里的民生工程都得停摆！”
“农民工工资要是发不下去，那麻烦就大了！”
台下的干部们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开口附和，原本死气沉沉的会场一下子热闹起来，各种诉苦和建议此起彼伏，核心诉求只有一个：暂缓政策，给地方留活路。
郝为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这才发现，自己虽是名义上的会议主持人，可会场的节奏，从头到尾都攥在祁同伟手里。祁同伟一句话，就能让全场干部抱团软抵抗，把他的政策架在半空。
他想发火，可祁同伟的话句句在理，都扣着 “稳定” 和 “大局” 的帽子，让他根本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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