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叙述变得简略而压抑,仿佛那些记忆本身带着毒,不宜详述。
“一艘更大的、像移动堡垒的工业母船。一个穿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自称是盛庭国际‘特殊项目部’的凯斯经理。他说,‘信天翁号’的‘事故’令人遗憾,但对于我们‘试图抢救公司财产’的‘勇敢行为’,他表示‘钦佩’。”
雷克斯的拳头骤然攥紧,金属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说,为了‘补偿’我们的损失,也为了确保我们未来‘合作’时具备‘必要的行动能力’,盛庭愿意提供‘最先进的医疗与技术支持’,以及一份待遇优渥的‘长期承运合同’。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利用对碎星群岛水道的熟悉,为他们‘偶尔’运送一些‘特殊物资’,到一些‘正规物流不太方便的友好地区’。”
“我们拒绝了。” 他吐出这几个字,带着当时呛入肺腑的海水腥咸和绝望,“然后,我们就被分开关进了船舱下层。那里……没有窗户,只有各种仪器和冰冷的灯光。他们管那叫‘适应性评估与强化治疗’。”
接下来的话语是破碎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专业的酷刑。神经药物测试。低温耐受实验。针对旧伤的“针对性处理”。一个兄弟没熬过电击休克,再也没醒来。另一个在幻觉剂作用下自己撞破了头。
“他们对我‘寄予厚望’。” 雷克斯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腿,“腿上的旧伤,被‘恰到好处’地诱发成急性坏死。他们‘遗憾地’进行了截肢。醒来时,这条‘礼物’就已经装在断口上了。轻,但有劲,比原来的还好用。那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说:‘?S系列原型体,神经接驳成功率创新高,你很幸运。’他让我看膝盖上这个烙印,「?S」,说这是‘荣誉编号’。”
“幸运……荣誉……” 他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空洞,仿佛在品味世界上最苦涩的毒药。
【归乡即是永诀】
“他们给我看了签着我潦草名字和手印的‘合作协议’。给我一条装了导航的小艇,一些补给。放我回‘鸦巢岛’。他们大概觉得,用疼痛、恐惧、还有这条再也离不开的腿,就能拴住一条听话的狗。或许……他们觉得安妮塔和小珍珠,还能成为让我就范的最后一根绳子。”
他抬起头,眼中的血丝不是泪意,而是毛细血管在巨大痛苦压力下迸裂的痕迹。
“我回到鸦巢岛那天,天气好得该死。海面平得像镜子,天空蓝得刺眼。可码头上看不到晾晒的渔网,没有炊烟,连他妈的海鸟都躲得远远的。”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像是溺水者最后一次挣扎着吸气。宽阔的肩膀垮塌下去,整个人似乎被无形的重量压得缩成一团。
“我家木屋的门……虚掩着。门槛外面……安妮塔倒在那里……手里还抓着平时用来叉鱼的短鱼叉……身上……不止一处……”
他说不下去了。指挥中心静得能听到电流穿过芯片的微响。夏瑶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下巴,滴落在控制台上。陈博士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雷克斯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凝聚起声音,那声音轻得像梦呓,却比钢铁更冷:
“小珍珠……在里屋……床边……她最喜欢的那个、安妮塔用旧帆布和贝壳缝的、有点丑的海星娃娃……被她抓得紧紧的……”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翻腾的悲恸和暴戾硬生生压回胸腔,再开口时,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现场被摆布过,像蹩脚的海盗内讧。但我认得出来……有些手法,有些痕迹,和那艘船底下‘治疗室’里留下的……一模一样。他们从来没打算留活口。所有和‘信天翁号’沾边的人,连带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牵挂,都必须干干净净地消失。”
【烙印与誓言】
“我葬了她们。就在屋后的山坡上,面朝大海。用这把刀,”他拍了拍从不离身的匕首,“蘸着她们的血,也蘸着我自己的,在这个他们给的‘荣誉编号’旁边,又刻了一遍「?S」。刻得很深。”
他抚摸着义腿上那个冰冷的符号,动作近乎温柔,眼神却像在看一个必须被摧毁的恶魔图腾。
“这是她们的血刻上去的,也是盛庭钉在我骨头上的桩子。我要用它提醒自己,是从哪个炼狱爬出来的;我要用这条他们施舍的腿,走到他们面前;我要把这符号,连同他们造的所有孽,一起塞回他们喉咙里去!”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以,” 楚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沉稳如磐石,“你后来表面上为他们运货,暗中在搜集证据?‘信天翁号’的,还有后来的?”
雷克斯点了点头,眼中的混沌被尖锐的清明取代:“巴兹尔死前塞给我的那点东西,我藏起来了。后来‘合作’期间,每一次送货的航线、时间、接头人的特征、货物箱的批次编号……只要能记的,我都记了。我知道单凭这些弄不倒盛庭,我需要等,等一个他们自己也兜不住的大窟窿出现。”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医疗舱里那个与“普罗米修斯之种”搏斗的身影上。
“现在,窟窿来了。而且大得天都遮不住了。”他慢慢站起身,机械义腿承重时发出稳定的液压声,“这条命,是安妮塔和小珍珠换的。该怎么用,她们已经教过我了。”
他看向夏瑶和楚锋,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故事,可以讲。证据,可以给。但就像我之前说的,得挑时候。现在外面的人,耳朵里只听得见‘地狱犬’在叫。得等林墨这小子,真从这鬼东西里挺过来,等陈博士从他身上找到哪怕一丁点儿能对付怪物的希望。等那些快要淹死的人, desperate 到肯抬头看一眼是谁扔下来的绳子——哪怕那绳子也拴着真相的钩子。”
“到时候,”他那只完好的手,重重按在控制台边缘,留下一个清晰的汗渍指印,“我要让全世界都听清楚,安妮塔·‘海巫’和小珍珠是谁,她们是怎么死的,而盛庭国际……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血色潮汐,自多年前的鸦巢岛掀起,淹没了他的一切。如今,这潮水裹挟着所有沉积的怨憎与证据,正在他胸腔中蓄势,等待着最终倒卷而回,冲向那缔造了这一切的黑色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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