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中军行辕侧翼,一间原本用作书房的偏厅,如今被临时辟为“方略执行处”。与正堂的肃杀威严不同,这里的气氛更显沉静而高效。四壁挂满了北疆的详图,不仅有山川地形,更细致标注了各部族草场分布、传统游牧路线、乃至主要部落首领的家族关系与性格嗜好。几张拼起的长条案几上,堆积着来自各方的情报卷宗、商队往来记录、以及历年与蒙古各部互市的档案。
徐承志立于案前,一身素雅常服,纤指正将一枚代表蒙古科尔沁部的小旗,轻轻插在辽河套附近的一片草场模型上。她的动作从容不迫,眼神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错综复杂的“人心与利益”之图。
韩成与耿瓛肃立一旁,他们虽已被任命负责分化瓦解的具体事务,但面对如此千头万绪的局面,仍感到一丝无从下手的压力。这不同于沙盘推演,敌人的阵型与兵力是明确的;这更像是在下一盘迷雾中的棋,对手的心思、盟友的立场,都隐藏在重重帷幕之后。
“徐记室,”韩成沉吟开口,语气带着请教之意,“大将军虽定下方略,然蒙古诸部,与女真勾结日久,利益盘根错节。我等该如何入手,方能真正撼动其心,使其背弃努尔哈赤?”
徐承志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一份刚从夜不收那里送来的密报,上面简要记录了科尔沁部一位台吉(贵族)因分配战利品不公,与努尔哈赤麾下将领发生龃龉之事。她看了片刻,轻轻放下,目光扫过韩成与耿瓛。
“韩参军,耿参军,”她的声音清柔,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离间之计,攻心为上。而人心之变,无非‘利’、‘害’、‘疑’三字。”
她走到一张标注着各部落人口、牲畜数量及历年贸易物品的表格前,指尖划过一行行数据。
“女真以战养战,掳掠所得,多优先供给本部及核心旗队。蒙古诸部随其征战,所得不过残羹冷炙,且动辄被征调精锐,损耗自身实力。此为其‘利’之不满,是裂痕之始。”
她又指向另一份关于边境冲突的记录:“努尔哈赤野心勃勃,志在吞并辽东,其势日涨,岂会长期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安睡?今日蒙古诸部是其爪牙,来日未必不会成为其眼中之钉。此为其潜在之‘害’,需时时提醒。”
“至于‘疑’,”徐承志拿起那份密报,“此番龃龉,绝非孤例。只需稍加引导,将此类小事渲染放大,再辅以努尔哈赤有意削弱蒙古、吞并其部的‘谣言’,猜忌之种,自会生根发芽。”
韩成与耿瓛听得连连点头,思路渐渐清晰。但耿瓛仍有顾虑:“徐记室分析透彻。然,如何将这三字,精准送达蒙古诸部首领耳中,并令其信服?若派使者,恐被女真察觉,反害了使者性命,亦打草惊蛇。”
徐承志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淡,却带着洞察世情的智慧。她走到窗边,望向广宁城内虽显萧条却仍在努力维持的市集方向。
“何须派使者?”她轻声道,“现成的传话人,不就在我们眼前么?”
“商人?”韩成立刻反应过来。
“不错。”徐承志转身,“商人逐利,消息灵通,往来各部,不易引人怀疑。尤其是那些常年往来明蒙之间,与各部首领、贵族皆有交情的山西、宣府大商贾。他们的话语,有时比官方使者更易被接受。”
她回到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执起炭笔,一边快速书写,一边解释道:“此事,需双管齐下,明暗结合。”
“明路,”她写下两个字,“可请父亲以镇国公、协调后方之名义,行文沿边各镇,宣布朝廷为安抚漠南、辽西蒙古,特重开几处边境榷场,许以茶、布、盐、铁等紧缺物资,价格从优。尤其,可暗示,若各部能保持中立,或心向大明,则交易规模可进一步扩大,甚至可助其解决部分过冬粮草。”
她看向韩成:“韩参军,此事需你亲自草拟一份详细的榷场管理及物资调配细则,尤其要突出我大明物资产能之丰沛,贸易条件之优厚,与女真之掳掠无度形成鲜明对比。此策,是‘示之以利’,亦是‘立木为信’。”
“末将明白!”韩成精神一振,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暗线,”徐承志笔锋一转,“则需谨慎。耿参军,你立刻设法,秘密接触几位信誉良好、且与科尔沁、内喀尔喀等部关系密切的汉人商贾。不必言明朝廷意图,只以商人身份,向他们‘透露’一些消息。”
她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其一,可透露朝廷已获确凿证据,努尔哈赤对蒙古各部近年来坐大已生忌惮,尤其对科尔沁贝勒明安、内喀尔喀首领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等雄杰之士,颇有猜忌,战后恐有清算之举。”
“其二,可‘不经意’间,将前几日科尔沁台吉与女真将领冲突之事,‘润色’一番,传播出去,重点强调女真贵族对蒙古人的轻蔑与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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