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炭火盆边,伸手烤了烤火。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不定。脑海中却飞速盘算着:明军有多少这样的新炮?弹药储备如何?能否在野战条件下有效部署和机动?那个徐承业,是孤例,还是明军培养了一批这样的技术军官?常胜会将这支力量用在何处?正面攻坚?侧翼支援?还是……有着更诡谲的用途?
脚步声从侧殿传来,轻重不一。
最先走进来的是额亦都,努尔哈赤的股肱之臣,五大臣之一,以勇猛善战、性格刚烈着称。他年近五旬,体型壮硕如熊,满脸虬髯,一双虎目精光四射,即使在这冬日殿内,也只穿着单薄的皮袍,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和数道狰狞的伤疤。他大步流星,带起一股风,走到殿中,向完颜宗弼略微躬身:“八贝勒,何事紧急相召?”声音洪亮,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落下。
紧随其后的是阿敏,四大贝勒之一,努尔哈赤的侄子,同样战功赫赫,但性格比额亦都更为持重谨慎。他身形精悍,面容瘦削,眼神锐利而冷静,进来后先向完颜宗弼行了礼,然后默默站到一旁,目光快速扫过完颜宗弼手中的羊皮纸和墙上的舆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最后进来的是范文程。他是一个异类。汉人,秀才出身,早年投效努尔哈赤,因其学识渊博、谋略深远而受重用,被授予“巴克什”(学者、文官)称号。他约莫三十余岁,面容清癯,三缕长髯,穿着女真贵族的服饰,却掩不住一身汉家文士的气质。他步履沉稳,进来后向完颜宗弼深深一揖,然后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而疏离。
三人到齐,代表了后金高层中勇将、宗室、谋士三种核心力量。
完颜宗弼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手中那份羊皮纸卷,递给了额亦都。
额亦都接过,粗粗一看,他识字不多,但关键信息还是看得明白。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拧越紧,虬髯戟张,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后装炮?开花弹?射程五百步?放他娘的狗屁!”他猛地将羊皮纸拍在身旁的矮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明狗惯会吹嘘!弄些奇技淫巧,就想吓破我大金勇士的胆?当年萨尔浒,他们火铳大炮少吗?还不是被咱们杀得片甲不留!”
他转向完颜宗弼,大手一挥:“八贝勒,不必理会这些谣言!定是明军怯战,故意放出风声,乱我军心!我女真铁骑,天下无敌!管他什么新炮旧炮,待我率正黄旗精锐,直接冲垮他的炮阵,看他还怎么‘雷神之锤’!”
阿敏则要冷静得多。他拿起那张被额亦都拍过的羊皮纸,仔细阅读,越看脸色越是凝重。他抬眼看向完颜宗弼:“八贝勒,这情报……来源可靠吗?细节如此详尽,不似空穴来风。”
“摆牙喇用三条命换回来的。”完颜宗弼淡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阿敏倒吸一口凉气。摆牙喇是精锐中的精锐,渗透侦察能力极强,用如此代价换回的情报,可信度极高。他放下羊皮纸,沉声道:“若情报属实……此物确为大患。射速快,打得准,威力还大,尤其那开花弹,对我密集冲锋的骑兵威胁太大。常胜将此物视为杀手锏,必会在决战中重点使用。”
“那又如何?”额亦都瞪着眼睛,“他摆出来,咱们就冲!冲得快些,死的人少些,冲到他跟前,刀砍马踏,什么炮都成废铁!当年咱们打浑河,明军车营火器厉害不?照样被咱们杀穿了!”
“额亦都大人,”一直沉默的范文程忽然开口,声音平缓清晰,“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浑河,明军火器虽利,但阵列呆板,调度失灵,更兼统帅无方,故可破之。然今日之常胜,非昔年庸将可比。其用兵稳健诡谲兼而有之,更善练兵布阵。观其让耿炳文前出筑垒,摆出固守姿态,恐正是要以此为基,发挥其火炮射程与威力之优势,削弱我军于野战之中。”
他上前一步,指向舆图上的奉集堡:“此地开阔略有起伏,利于火炮发挥射程,却又能稍制骑兵冲锋之全力。常胜选此地决战,恐已将此新式火炮之效能计算在内。若我军仍依以往战法,正面强冲,正中其下怀。届时,恐怕未近敌阵百步,我前锋精骑已折损惨重,锐气尽失。”
额亦都听得烦躁,喝道:“范先生,你休长他人志气!照你这么说,这仗没法打了?咱们就缩在辽阳沈阳城里,等着明军的炮子砸过来?”
范文程不急不恼,微微躬身:“额亦都大人息怒。在下并非主张畏战,而是强调需正视此新变数,调整战法。”他看向完颜宗弼,“贝勒爷,火炮虽利,亦有弱点。其一,沉重难移,野战布设需时,且对地形要求较高;其二,依赖弹药供给,若后勤被断,则成废铁;其三,炮手及指挥者至关重要,若能毁其炮,或杀其匠、斩其将,则其威力十去七八。”
完颜宗弼眼中精光一闪,终于开口:“文程之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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