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比听竹轩精致得多。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清脆的笑语声，几个小丫头正围着裴秀宁说笑。
“小姐，这新来的螺子黛真是好用，画眉又细又匀。”
“那是自然，这可是宫里赏下来的。”裴秀宁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脆，语气却傲，“比外头那些俗物强多了。”
门外的仆妇看见裴琉璃，连忙行礼：“夫人。”
里头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裴琉璃迈步进去。
屋里暖香扑鼻，陈设华美。裴秀宁坐在妆台前，正对镜描眉。她从镜子里瞥见裴琉璃进来，手上动作不停，只懒懒道：“哟，什么风把母亲吹来了？”
“母亲”两个字，叫得又慢又刻意，满是讽刺。
屋里的丫头们都低下头，不敢出声。
裴琉璃仿佛没听出那话里的刺，径自走到靠窗的榻边坐下：“路过，来看看你。”
裴秀宁这才放下螺子黛，转过身来。
十二岁的少女，容貌继承了裴琰之的深邃眉骨，又添了生母的秀丽。此刻她上下打量着裴琉璃，眼神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件。
“母亲昨日才进门，今日就这么早起身，真是勤快。”她歪着头笑，“不过父亲一大早就去校场了，您怕是白跑一趟。”
“无妨。”裴琉璃神色自若，“本也不是专程去请安的。”
裴秀宁挑了挑眉，对身边的丫头道：“愣着干什么？给母亲上茶啊。”
一个穿绿衣的小丫头连忙应声，去倒茶。
裴琉璃看着裴秀宁。这姑娘的敌意和裴承志不同。裴承志是愤怒，是冰冷的抗拒。裴秀宁则是娇纵包裹下的尖锐试探，像只伸出爪子的小猫，随时准备挠人。
绿衣丫头端着茶盏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到裴琉璃面前。
裴琉璃伸手去接。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茶盏的刹那，裴秀宁忽然“哎呀”一声，身子往前一倾，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丫头的手。
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直直朝裴琉璃身上溅去！
“夫人小心！”青黛惊叫。
电光石火间，裴琉璃身子微微一偏。
大半盏茶泼在了她身侧的榻垫上，只有零星几点溅到了她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屋里死一般寂静。
绿衣丫头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奴婢手滑……”
裴秀宁也“惊慌”地站起身：“母亲！您没事吧？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我这就罚她！”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拧那丫头的耳朵。
“慢着。”裴琉璃开口。
声音不大，却让裴秀宁的手僵在半空。
裴琉璃低头看了看手背上那点红痕，又抬眼看向裴秀宁。
少女脸上那点“惊慌”还挂着，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和挑衅——得手了。
“二小姐，”裴琉璃缓缓道，“你这揽月阁的地砖，是不是太滑了些？”
裴秀宁一愣：“什么？”
“昨儿是你父亲大婚，你这屋里想必人来人往。”裴琉璃语气平静，“地砖若没擦干净，沾了油渍，就容易打滑。丫头端着热茶，脚下不稳，也是有的。”
她说着，看向跪在地上的绿衣丫头：“你方才，是不是脚下滑了？”
丫头呆住了，张着嘴不知该答是还是不是。
裴秀宁脸色微变。
她没想到裴琉璃会这么说——这分明是在给她递台阶，把“故意”说成“意外”。
“母亲说得是。”裴秀宁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话头道，“定是昨儿那些婆子偷懒，没把地擦干净！回头我定要好好罚她们！”
“是该罚。”裴琉璃点头，“不过，地砖滑是一回事，端茶递水的规矩，也得好好教。”
她说着，站起身，走到那绿衣丫头面前。
丫头吓得浑身发抖。
裴琉璃却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烫着没有？”裴琉璃问。
丫头傻了，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没有就好。”裴琉璃松开手，转而对裴秀宁道，“这丫头年纪小，经的事少。二小姐若真想调教人，不妨多费些心，好好教她规矩。免得下次，烫着的不是我的手，而是你的脸。”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轻飘飘的。
裴秀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听懂了。
这是在告诉她：小把戏可以玩，但别玩火自焚。
“母亲教训得是。”裴秀宁垂下眼，手指却攥紧了衣袖。
“茶不用再上了。”裴琉璃转身往外走，“你这儿若缺使唤的人，或是规矩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找我。”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裴秀宁妆台上那盒螺子黛。
“宫里的东西是好，但用多了，也伤肤。你还小，少用些。”
说完，人已出了门。
屋里，裴秀宁死死盯着那扇门，半晌，猛地抓起妆台上的螺子黛，狠狠摔在地上！
“她什么意思？！她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
黛盒碎裂，乌青的粉末溅了一地。
丫头们吓得跪了一地。
裴秀宁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却红了。
不是委屈，是愤怒——一种被看穿、被轻飘飘化解了招数的愤怒。
门外，青黛小跑着跟上裴琉璃，低声道：“夫人，您的手……”
“没事。”裴琉璃看了看手背上那点红痕，“一点热水罢了。”
紫苏忿忿道：“二小姐分明是故意的！您怎么还替她说话？”
“是不是故意，不重要。”裴琉璃脚步不停，“重要的是，她知道了，这点小把戏对我没用。”
而且，她还留了句话——缺人可以找我。
就看这位二小姐，接不接这台阶了。
“接下来去哪儿？”青黛问。
裴琉璃望向东院最里头的那座院子。
“瑞鹤堂。”
该去会会那位，把着小少爷不撒手的王嬷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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