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发月例的日子。
裴琉璃坐在正厅上首，看着下头站着的两排仆妇。
左边是府里的老人，以管家裴福家的为首，个个低眉顺眼，规矩十足。右边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几个人，除了被“养起来”的赵嬷嬷，都到了，神情却有些惶然。
裴福管家的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正在禀报：“……夫人院中，大丫鬟两人，月例各一两五钱；二等丫鬟四人，各八钱；粗使婆子六人，各五钱；另有浆洗、洒扫等小丫头八人，各三钱。共计月例银十二两四钱，米面油炭等物另计。”
她顿了顿，又道：“按府中旧例，各院月例都是月初由账房支取，各院自行发放。夫人院中的份例，老奴已从账房领出，请夫人过目。”
说着，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青黛上前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是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
裴琉璃没接，只问：“数目可对？”
裴福管家的垂首：“回夫人，分毫不差。”
“是吗？”裴琉璃拿起手边另一本册子——这是她这几日让青黛暗中记下的，府中其他院子的月例标准，“可我听说，大少爷院中的大丫鬟，月例是二两。二小姐院中的，也是一两八钱。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成了一两五钱？”
厅中顿时一静。
裴福家的脸色不变，恭敬道：“夫人容禀。大少爷院中的大丫鬟红玉，是自幼伺候的，又是先夫人留下的，故此月例高些。二小姐院中的翠翘，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调教过的，会梳头、配色，故此也高些。夫人院中的姑娘们……怕是担不起这样的例。”
这话说得客气，意思却明白——你们不配。
青黛和紫苏脸色涨红，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裴琉璃笑了：“原来如此。那依你看，我院中这些人，该定什么例？”
裴福家的道：“依老奴看，青黛紫苏二位姑娘初来，先按一等丫鬟的例，各一两二钱。待熟悉了府中规矩，再提不迟。”
“一等丫鬟？”裴琉璃挑眉，“可我记得，府中一等丫鬟的例，是一两五钱。”
“那是府里的老人。”裴福家的不慌不忙，“新来的，总要慢慢来。”
这话，堵得人无话可说。
若是寻常新妇，怕是要吃下这个哑巴亏——总不能为了几钱银子，跟府中老人撕破脸，落个刻薄吝啬的名声。
裴琉璃却合上册子，淡淡道：“裴嬷嬷说得有理。新人嘛，是该从低处做起。”
裴福家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不过，”裴琉璃话锋一转，“我既是这府里的主母，我院中的人，代表的就是我的脸面。她们月例低，传出去，旁人只会说裴府苛待主母，说将军薄待新婚妻子。”
裴福家的笑容僵了僵。
“这样吧。”裴琉璃站起身，“我院中所有人的月例，就按府中最高的例来发。青黛紫苏，各二两。其余人等，各提一等。”
“夫人！”裴福家的急了，“这、这不合规矩啊！账房那边……”
“账房那边，我自会去说。”裴琉璃看着她，“还是说，裴嬷嬷觉得，我这个主母，连给自家丫鬟定月例的权力都没有？”
这话重了。
裴福家的连忙跪倒：“老奴不敢！”
“不敢就好。”裴琉璃语气缓和下来，“不过裴嬷嬷方才有句话说得对——新人，确实该熟悉规矩。”
她走到裴福家的面前：“你是府中老人，最懂规矩。从今日起，就劳烦你每日抽一个时辰，来我院中，教教这些新人府里的规矩。如何？”
裴福家的愣住了。
教规矩？这是明摆着要扣住她，不让她再插手月例发放的事了！而且每日一个时辰，她手里那些油水足的差事，还怎么管？
“怎么？”裴琉璃微笑，“裴嬷嬷不愿意？”
“老奴……遵命。”裴福家的咬着牙应下。
“那就好。”裴琉璃转身，“青黛，把月例发下去。就按我说的数，缺的，先从我的私账里支。回头我自会跟账房说明。”
青黛响亮地应了一声，捧着钱袋下去发钱。
下头那些丫鬟婆子，原本忐忑的脸上都露出喜色。尤其是从娘家跟来的那几个，眼睛都亮了。
二两月例！这在从前，想都不敢想！
裴琉璃看着众人神色，心中了然。
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
今日这月例风波，看似是几钱银子的事，实则是在试探她这位新主母的分量。裴福管家的背后，恐怕还有别人。
不过不急。
饭，要一口一口吃。
账，要一笔一笔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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