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头一茬改良的“润玉粉”做出来了。
巴掌大的越窑青瓷盒里,粉质瞧着是比寻常香粉细腻些,泛着珍珠与云母混合的、极淡的温润光泽。裴琉璃按新方子调的,基底用了七分滑石粉、二分细米粉,又掺了半分珍珠粉、半分云母粉,最后用杏仁油极小心地拌匀了,反复研磨过筛。
统共得了五盒。
“夫人,这粉摸着真滑!”紫苏用指尖沾了点,忍不住惊叹。
青黛也凑近闻:“香气也淡雅,是梅花冷香,不像‘迎蝶粉’那样冲鼻子。”
裴琉璃自己试过,敷在臂内侧一日,并无不适。但她深知个体差异,不敢大意。“找几个肤质不同的稳妥人,悄悄试用三日。青黛,你盯着,早晚各问一次感觉,若有任何红、痒、刺、干,立刻停用,报我知道。”
青黛郑重应下,选了五人:她自己和紫苏,浆洗上两个常年沾水皮肤粗糙的婆子,再就是针线房里一个叫春桃的小丫头,才十四,皮肤最是细嫩敏感。
前三日,风平浪静。用过的都说好,特别是那两个婆子,直说手背的干裂都好了些。裴琉璃心中稍定。
第四日,晌午刚过,青黛白着脸,几乎是跌进正屋的。
“夫人!春桃……春桃的脸!”
裴琉璃心下一沉,搁下笔:“说清楚。”
“午前还好好的,刚用过午饭,春桃就说脸上发痒,奴婢一看,两边腮上起了好些小红疹子,摸着有点肿……”青黛声音发颤,“奴婢已让她停了粉,用清水洗了,可、可那疹子没消,她吓得直哭……”
“人在哪儿?”
“针线房后头的小屋里,没敢让她出来见人。”
“去请孙府医,低调些,从后角门进。”裴琉璃起身,面上瞧不出喜怒,“带我过去。”
小屋昏暗,春桃蜷在炕角,用袖子死死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地啜泣。听见门响,吓得一哆嗦。
裴琉璃走过去,声音不高:“手放下,我看看。”
“夫、夫人……”春桃哭得打嗝,“奴婢的脸……是不是毁了……”
“放下。”裴琉璃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春桃抖着手,慢慢挪开袖子。果然,两侧脸颊密布着细小的红疹,微微凸起,边缘有些红肿,看着确实骇人。
“除了痒,可疼?可发热?身上别处可有?”裴琉璃仔细查看,问得仔细。
“就、就痒,不疼,也不热……身上没有。”春桃抽噎着。
裴琉璃又问了这两日的饮食、接触之物,与往常并无不同。心下已断定九成是粉的问题。是她疏忽了,春桃肤质极敏,或许对其中某样东西不耐受。
这时,孙府医被青黛悄悄引了进来。老医者一看这情形,又细问了经过,查看了剩下的粉,沉吟道:“夫人,此粉中珍珠、云母、杏仁皆属平和之物,但个体有异。此女童肌肤娇嫩,恐是受不得其中某样东西的‘气’,或研磨不够极细,有些微粗粒刺激所致。并非毒物,莫要惊慌。老朽开一剂清热凉血的汤药内服,再用黄柏、甘草煎水外敷,三五日便可消退,应不会留痕。”
有孙府医这话,春桃才渐渐止了哭。裴琉璃让青黛跟着去取药、煎药,又好言安抚了春桃几句,承诺养病期间月例照发,还额外赏了一匹细绢压惊。
处理得迅速又妥当。
但事情,却没完。
不过半日,针线房丫头试用新粉烂脸的消息,就像长了脚,悄没声地传遍了小半个后院。话也传得走了样——
“听说了吗?夫人弄的那劳什子新粉,把春桃的脸都毒烂了!”
“真的?我就说嘛,那珍珠粉是能胡乱往脸上敷的?金贵东西,咱们这等人受不起……”
“可不是!夫人也是,拿咱们下人试手,出了事,不过几匹绢就打发了……”
“嘘!不要命了!小心裴嬷嬷听见!”
流言钻过门缝窗隙,飘进裴琉璃耳朵里时,她正在查看那盒惹祸的粉。紫苏气得眼圈发红:“夫人!她们怎能这么嚼舌根!您明明是为了……”
“为了什么?”裴琉璃打断她,用银簪挑起一点粉,在光下细看,“为了赚钱?为了扬名?还是真为了做出点更好的东西?”
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她们没说错。我确实在拿人试手,也确实出了岔子。”
“夫人!”紫苏急道。
“出了岔子,就得认。”裴琉璃放下簪子,“但认了之后,该查的得查,该改的得改,该算的账,也得算。”
她抬眼,眸色清冷:“青黛,去查。消息是从谁嘴里第一个漏出去的,又是谁在里头添油加醋。不必声张,名字记下来。”
“紫苏,把剩下的粉,连同所有原料,全部封存。没我的话,谁也不准再碰。”
“再去告诉裴福家的,传我的话:春桃是替我试物不慎,有功无过。赏绢两匹,调她到正院做些轻省活计,月例加一等。若再让我听见半句闲言碎语,攀扯此事,无论何人,一律按诽谤主家论处,发卖出府。”
字字清晰,句句如冰。
紫苏和青黛精神一振,齐声应下。她们熟悉的夫人,又回来了。
裴琉璃独自坐在渐暗的屋里,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
过敏,是化妆品研发中最常见也最棘手的风险之一。古今皆然。这次是她大意了,筛选不够严,预案也不足。
但,这盆冷水泼得好。
泼醒了她那点因内宅顺利而滋生的、隐隐的浮躁。
商场如战场,产品即性命。一点疏忽,便是万劫不复。
春桃脸上的红疹,是警告,也是台阶。
让她看清了这条路,一步都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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