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时,已是午后。冬阳斜照,将梅影拉得老长。
裴琉璃随着人流往外走,忽有一青衣女冠追上来,合十行礼:“裴夫人留步。公主请夫人移步后园茶寮一叙。”
周围尚未离去的女眷们纷纷侧目。
裴琉璃面色平静:“有劳道长引路。”
茶寮设在观后梅林中,简朴雅致。玉真公主已换了身素青道袍,正在烹茶。见裴琉璃进来,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裴琉璃依言坐下,看着公主行云流水般的点茶动作——碾茶、罗茶、候汤、击拂,手法娴熟,显然浸淫此道已久。
“裴夫人可知,本宫为何请你来?”公主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
裴琉璃双手接过:“公主有话要问。”
玉真公主抬眼,目光清亮如寒潭:“你那胭脂的方子,从何而来?”
来了。裴琉璃心中早有准备。一个河东庶女,如何能有这般精妙的制香手艺?任谁都会起疑。
“妾身少时体弱,常随家中老仆进山采药。”她缓缓道,这是早就编好的说辞,“老仆原是宫里出来的嬷嬷,懂些古方。妾身耳濡目染,自己又爱琢磨,便试着将药理与妆品相合。这些年陆陆续续,攒了些心得。”
半真半假。老仆是真,懂古方也是真——只是那“心得”,更多来自她前世对化妆品成分的研究与理解。
玉真公主静静听着,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你可知道,你这三样东西,若在市面上流通,会动多少人的奶酪?”
“略知一二。”裴琉璃坦白,“西市朱颜阁、芙蓉坊,已有所动作。”
“不止。”公主摇头,“宫中采办,每年从这几家大铺子收取的孝敬,不是小数目。你这一出手,断的是许多人的财路。”
裴琉璃心头一凛。这一层,她确实未曾深想。
“怕了?”公主观察她的神色。
“怕。”裴琉璃如实道,“但已经开始了,便没有回头路。”
玉真公主忽然笑了。这一笑,褪去了方才的疏离,竟有几分真切:“你倒坦白。”她饮了口茶,望向窗外梅影,“本宫年少时,也曾想过做些事。只是身在皇家,处处掣肘。修道,是逃避,也是解脱。”
这话说得轻,内里的千钧重,裴琉璃却听懂了。
“公主如今,不也很好?”
“好?”玉真公主转回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不过是寻了个清净处,苟且度日罢了。”她顿了顿,“你那‘琉璃记’,本宫可为你撑一次腰。但往后如何,要看你自己。”
裴琉璃起身,郑重行礼:“公主今日援手,妾身铭记。”
“不必记。”公主摆摆手,“本宫帮你,也是帮自己。”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递过来,“这是玉真观的令牌。若有难处,可凭此牌来观中寻我——不过,只限三次。”
白玉牌,温润剔透,上刻云纹与莲花。
裴琉璃双手接过,触手生温。
“多谢公主。”
“去吧。”玉真公主已重新执起茶筅,垂眸击拂茶汤,“风雪将至,路要自己走稳。”
退出茶寮时,梅香愈浓。裴琉璃握着那枚玉牌,掌心微微发烫。
回到观前,裴琰之已在车驾旁等候。三个孩子站在稍远处,裴秀宁正与几个贵女说话,见裴琉璃出来,声音故意扬高了几分:
“……什么胭脂水粉,不过是些奇技淫巧。我们裴家诗礼传家,岂能……”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裴琉璃径直走了过去,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贵女,最后落在裴秀宁脸上。
“说完了?”她语气温和,却莫名让几个少女噤了声。
裴秀宁咬着唇,别开脸。
裴琉璃不再多言,转身上车。帘子落下前,她看见裴承志复杂的神色,和裴承泽那双偷偷望过来的、带着好奇的眼睛。
马车驶动。裴琰之坐在对面,忽然开口:
“公主与你说了什么?”
裴琉璃将玉牌收入袖中:“给了条路。”
“路未必好走。”
“我知道。”她望向窗外,长安城的街巷在暮色中渐次亮起灯火,“但总比无路可走强。”
马车穿过坊门。远处,西市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市鼓声,沉闷而绵长,像是这座庞大城市的心跳。
裴琉璃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玉真公主烹茶时那双清寂的眼睛,是三个孩子戒备疏离的背影,是西市那口井中晃动的、属于自己的倒影。
路还长。而她手中的筹码,正在一点点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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