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被抱进琉璃院的正房时,小小的身子烫得像块火炭。
奶娘王氏跟在后面,急得眼泪直流:“夫人,这、这不合规矩……小郎君该回自己院里,老奴守着便是……”
“规矩大,还是命大?”林微——如今的裴琉璃——头也不回,声音却斩钉截铁。
她径直将孩子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八岁的男孩在被褥间缩成一团,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得不正常。太医署的老医官来过,开了方子,说是风寒入里,邪热炽盛,能不能熬过去,看造化。
造化?裴琉璃心里冷笑。她不信这个。
她迅速吩咐:“青黛,去取烈酒,越烈越好。紫苏,照方子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要快。陈平,守住院门,除了太医署的人和将军,任何人不得擅入。”
众人见她神色凛然,不敢多言,各自应声而去。
很快,烈酒取来。裴琉璃拧了湿布巾,浸透酒液,开始擦拭承泽的额头、脖颈、腋下、手心脚心。这是现代最基础的物理降温法,酒精蒸发带走热量。她知道这时代没有纯度酒精,但高度蒸馏酒勉强可用。
“夫人,这……”奶娘惊得说不出话。用酒擦身?闻所未闻!
“想让他退烧,就按我说的做。”裴琉璃手上不停,语气不容置疑,“去备温水,要温的,不能烫。再拿个小勺来。”
奶娘见她动作娴熟,眼神专注,那股慌乱竟被压下去几分,连忙照办。
第一轮擦拭完,承泽的体温似乎降下去一点点,但很快又烧起来。药煎好了,裴琉璃接过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小口试温度——烫,又吹凉些,才用勺子小心地撬开孩子的牙关,一点点喂进去。
喂药极难。承泽昏昏沉沉,吞咽困难,喂三勺能咽下一勺就不错。裴琉璃极有耐心,一次只喂半勺,等他咽下再喂。一碗药喂了将近半个时辰,她的手臂都酸了。
“夫人,您歇歇,老奴来吧。”奶娘心疼道。
“不必。”裴琉璃摇头,“你们都下去,按我吩咐备好温水、干净布巾、酒,还有米汤。每隔一个时辰送进来一次。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打扰。”
青黛迟疑:“夫人,您一个人怎么行?总要轮换……”
“我自有分寸。”裴琉璃语气平静,“去吧。这是命令。”
侍女们对视一眼,不敢再劝,悄然退下,将门掩好。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承泽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裴琉璃在床沿坐下,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八岁的孩子,瘦瘦小小,眉眼间依稀有裴琰之的影子,但更秀气些。平日里见她总是躲闪,眼神里藏着戒备和疏离。此刻病得昏沉,倒显出几分孩子该有的脆弱。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烫。
于是又拧了酒巾,一遍遍擦拭。额头、脖颈、腋下、手心、脚心。动作轻柔,却不停歇。擦完一遍,测体温;稍降,等片刻;再升,再擦。
如此往复。
夜深了。窗外更鼓敲过三响。
裴琉璃的眼睛已经熬得发涩,但她不敢合眼。高热惊厥随时可能发生,一旦抽搐,处理不及时会出大事。她每隔一刻钟就探一次呼吸和脉搏,确认平稳。
药效似乎上来了些,承泽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但热度未退。她继续用温水湿润他的嘴唇,用棉签蘸水轻轻涂抹口腔内壁,防止脱水。
这些护理知识,来自她前世偶尔照顾生病下属的经验,以及自己为数不多的就医记忆。此刻却成了这孩子唯一的依靠。
奶娘半夜悄悄推门送米汤时,看见夫人仍坐在床前,脊背挺得笔直,一手搭在孩子腕上测脉搏,另一手还握着湿布巾。烛光映着她的侧脸,眼下已有青影,但眼神清明专注。
“夫人……”奶娘声音发颤。
“放下吧。”裴琉璃轻声说,“再去煎一剂药,寅时送来。”
“您、您不歇歇吗?”
“等烧退了再说。”
第二日白天,裴琰之从前线快马赶回。
他一身戎装未卸,径直闯入正房时,正看见裴琉璃俯身在孩子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一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承泽似乎醒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去。
裴琰之的脚步停在门口。
他看见女人散乱的发髻,眼下浓重的乌青,以及依旧挺直的脊背。也看见儿子虽然仍病着,但呼吸平稳,脸上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潮红。
“太医怎么说?”他声音沙哑。
裴琉璃回过头,见是他,并未起身行礼,只轻声道:“邪热未退,但未入心包。只要能控制住体温,就有希望。”
她语气平静,像在汇报军情。
裴琰之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又看了看旁边小几上摆着的酒、水、布巾、药碗。一切都井然有序。
“你……”他顿了顿,“辛苦了。”
“分内之事。”裴琉璃淡淡道,“将军军务繁忙,此处有我。”
她说“有我”,不是“有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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