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苔痕里的时光信
晨露在海苔田的边缘凝成细珠，林晚秋蹲在田埂上，指尖轻轻拂过刚冒头的嫩苔。顾长风拎着竹篮跟在后面，篮子里装着新采的蒲公英，叶缘还沾着草叶的清香——这是他听镇上老中医说的，蒲公英泡水能缓解孕吐，天不亮就去后山采的。
“慢点蹲，别抻着。”顾长风伸手想扶，又怕碰坏了她身上的娇贵劲儿，手在半空悬了悬，最终落在自己的裤缝上，蹭掉点石粉。
林晚秋回头看他，晨光漫过他的肩膀，把发间的银丝染成金的，忽然想起刚认识那会儿，他总爱在海苔田边刻木牌，刻坏的木片堆在工具棚角落，像座小小的塔。她忽然笑出声：“还记得你刻坏的第七块木牌吗？把‘海苔’刻成‘海台’，被王婶笑了半个月。”
顾长风的耳尖微微发红，蹲下来帮她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那不是想着……得刻点特别的，才配得上你嘛。”他的指尖蹭过她的耳垂，带着清晨的凉意，却让她的脸颊泛起热意。
正说着，田埂那头传来王婶的大嗓门：“晚秋妹子，长风小子，快来看我给你们带啥好东西了！”
王婶挎着个竹篮，篮底铺着棉布，上面码着十多个白胖的碱水粽，箬叶的清香混着碱水的微涩，勾得人直咽口水。“这是用去年的陈糯米包的，加了点陈皮，止吐。”王婶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笑得一脸了然，“我家那口子说，昨晚看见长风在工具棚刻木牌，刻的‘咱仨’？”
顾长风的手猛地攥紧了手里的刻刀，木牌上刚刻了个“咱”字，笔画深得几乎要把木头戳穿。林晚秋却摸了摸小腹，轻声说：“王婶，您说这孩子将来会不会觉得……我们太絮叨？”
“傻丫头。”王婶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老茧蹭得她有点痒，“孩子在娘胎里听着爹娘的声音长大，将来才亲。你看那海苔田，不也是得天天听着潮声，才长得旺嘛。”
王婶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圈涟漪。林晚秋望着田埂边蔓延的青苔，忽然想起昨夜顾长风翻出的旧木盒——里面除了刻坏的木牌，还有张泛黄的纸，是他当年算海苔收成的账本，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晚秋”。她当时没说，其实她早就见过这张纸，是去年整理工具棚时发现的，偷偷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
“对了，”王婶忽然想起什么，从篮底摸出个布包，“前儿去镇上赶集，看见个货郎卖这个，觉得稀罕，就给你捎了个。”
布包里是个巴掌大的陶制小摆件，捏的是个妇人蹲在田边，身边跟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举着片海苔叶。陶土的颜色带着粗粝的质感，却把眉眼间的温柔捏得活灵活现。
“这是……”林晚秋的指尖抚过陶人的脸颊，忽然红了眼眶。
“货郎说叫‘传代’。”王婶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剥着粽壳，“他说这陶坯得在海泥里埋三个月，再用海草灰烧，才会有这股子温润劲儿。就像咱这日子，得掺点海风、汗水，才叫有滋味。”
顾长风忽然起身往工具棚跑，林晚秋正纳闷，就见他抱出块半人高的梧桐木，木头上已经画好了轮廓——左边是个男人举着刻刀，右边是个女人捧着海苔，中间留着个巴掌大的空位，显然是留给孩子的。“我想好了，”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却异常坚定，“这木牌就立在海苔田最显眼的地方，等孩子长大了，让他知道，他爹娘当年就是在这儿，盼着他来的。”
林晚秋望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落在木牌的轮廓上，把“咱仨”两个字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心意，就像田埂边的青苔，看似不起眼，却早已在朝夕相处里，爬满了岁月的墙。
午后的阳光透过海苔田的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长风在刻木牌，刻刀与木头碰撞的“笃笃”声，像在数着时光的刻度。林晚秋靠在石墙上，手里剥着王婶给的陈皮，橘瓣的清香混着海风的咸，竟真的压下了反胃的恶心。
“你说，”她忽然开口，“等孩子长大了，会不会嫌这木牌太土？”
顾长风的刻刀顿了顿，木屑簌簌落下：“不会。”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就像这海苔田，年年长新苗，可根永远在这土里。这木牌上的每一刀，都刻着咱的日子，他会懂的。”
正说着，海面上掠过一群海鸥，翅膀划破云层的声音清亮得像风铃。林晚秋摸了摸小腹，忽然觉得那里轻轻动了一下，像有片海苔叶顺着潮水流过指尖，温柔得让人心颤。
她抬头看向顾长风，他还在专注地刻着木牌，额角的汗珠落在木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忽然想起他刻坏的那些木牌，想起他算错的收成账，想起他藏在账本里的小画——原来有些心意，从一开始就藏在时光里，像海苔的根，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蔓延了这么多年。
暮色漫上来时，顾长风终于把木牌立在了田埂边。夕阳把木牌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海苔田的轮廓交叠在一起，像个温暖的拥抱。林晚秋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忽然发现他的掌心又磨出了新的茧子，旧伤叠着新痕，像海苔田边反复被潮水冲刷的礁石。
“回去吧，”她轻声说，“我想吃你煮的海菜汤了。”
顾长风的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脚步放得极慢，像怕踩碎了地上的月光。海风吹过海苔田，沙沙的声响里，仿佛能听见新生命在悄悄生长，和那些藏在木牌里、账本里、岁月褶皱里的心意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更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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