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串专业、犀利且毫不留情的质疑，像冰雹一样砸向王涵。若是定海一中那个被孤立的王涵，此刻恐怕早已无地自容。但此刻，在经历了基地的震撼、陈铭远的鼓励以及自身知识的快速汲取后，心性已然不同。
他没有被陆青崖的气势吓倒，也没有因为那些尖锐的词汇而愤怒或气馁。他只是认真地听着，努力理解着陆青崖提出的每一个技术难点。
等到陆青崖说完，实验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陈铭远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似乎想看看张王涵如何应对。
王涵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电子白板前。他没有看陆青崖，而是盯着屏幕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应力曲线和材料参数。
“陆博士，”王涵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少年的清亮，但语气却异常平稳，“您说的这些……强度下降、工艺难度、成本问题……我都听到了。”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陆青崖，没有任何闪躲，也没有任何倨傲，只有一种纯粹的、对解决问题的渴望：
“这些细节，我之前确实没有深入想过。我的知识……还不够。”
陆青崖闻言，嘴角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
但王涵紧接着的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
“但是，”王涵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令陆青崖感到陌生的执着光芒，“您说的这些难题，是建立在‘现行’技术和理论框架下的。如果现有的路走不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那——我——可——以——学。”
这五个字，没有任何豪言壮语的修饰，平淡得甚至有些笨拙，却像一记无声的重锤，敲在了陆青崖的心上。
“我可以学。”王涵重复了一遍，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学习您提到的聚焦离子束、原子层沉积，学习材料强度理论，学习所有相关的、我不知道的知识。直到我能理解您说的每一个难点，直到我能找到……或许存在的、绕过这些难点的新方法。”
他转向陈铭远，眼神中带着请求：“陈老师，请您给我权限，让我可以查阅材料科学，尤其是极端条件材料、纳米技术和先进制造工艺方面的所有基础和研究前沿资料。”
然后他又看向陆青崖，语气诚恳：“陆博士，我知道我的想法现在看起来很幼稚，很荒唐。但如果您愿意，可不可以……把这些一个一个地讲给我听？告诉我，具体难在哪里？为什么难？我们现在能做到的最好程度是什么？距离目标还差多远？”
王涵的态度，完全出乎陆青崖的意料。他预想中的场景，要么是对方被驳斥得哑口无言、羞愧退却，要么是仗着陈院士的青睐胡搅蛮缠。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少年，会选择这样一种近乎“笨拙”的回应方式——承认自己的无知，然后表示要学习，要直面问题。
这种纯粹到极致的求知欲和解决问题的决心，让陆青崖一时语塞。他准备好的更多基于“现行框架”的驳斥，突然显得有些苍白和……固步自封。
陈铭远在一旁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走上前，拍了拍陆青崖的肩膀：“青崖啊，看到没？这就是我把他弄进‘盘古’的原因。他不怕问题，只怕找不到问题。他不会因为你的质疑而退缩，反而会顺着你指出的困难，一步步爬上去。这种心性和求知欲，比他已经掌握的知识更重要。”
他又看向王涵，赞许地点点头：“好！要学是吧？没问题！基地的数据库对你开放最高权限！陆博士，”他转向还有些发愣的陆青崖，
“你就辛苦一下，带带这小子。把你那些问题都倒给他，不用客气。我倒要看看，是他先被你的难题吓倒，还是他能从这些难题里，真的给你找出点新东西来！”
陆青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而执拗的少年，又看了看态度明确的陈铭远，沉默了良久。最终，他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脸上那丝拒人千里的冷傲似乎融化了一些。他走到一台计算机前，调出了一份极其复杂的材料微观结构模拟文件。
“好吧。”陆青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既然你说了‘可以学’，那我们就从最基础的开始。首先，你需要彻底理解，什么是晶格振动频谱，以及它如何与外部应力场耦合产生共振。看这个模型……”
他开始了讲解，语气依旧严谨，甚至有些苛刻，但不再充满否定，而是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引导和考验。
王涵立刻凑到屏幕前，全神贯注地听着，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陌生的知识。遇到听不懂的术语和概念，他会毫不犹豫地打断陆青崖，追问到底。
实验室里，一板一眼的精英博士，和一个野路子出身、却拥有惊人学习能力和执着信念的少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合作。
陈铭远站在一旁，看着这幅景象，眼中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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