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引用了林翰提到的一些数学建模上的潜在优势,也提到了脉冲式输出在某些未来应用上的可能性。
他说完后,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没有人立刻反驳,但也没有人表示赞同。
南宫卓看着王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怅惘:
“惯性约束……我们怎么会没想过?”
他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众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南宫卓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会议室的天花板,看向了遥远的过去:“早在‘金乌’立项之初,甚至更早,我们就对磁约束、惯性约束,甚至磁惯性约束等多种技术路径进行过深入的论证和评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惯性约束,听起来很美,瞬间的爆发,干净利落。但是,它的难点,丝毫不比磁约束小,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苛刻。”
“首先,驱动器。要达到足以引发聚变点火所需的能量和功率,我们需要建造多么庞大的激光器阵列?或者粒子束加速器?其造价、能耗、技术复杂度,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且,如何保证多路光束(或粒子束)在十亿分之一秒量级的时间内,以低于百分之一的能量偏差和极高的空间对称性,同时聚焦在那个直径只有几毫米的靶丸上?这本身就是一项近乎变态的工程挑战。”
“其次,靶丸。我们需要能够大规模、低成本制备出表面光洁度达到纳米级、内部燃料层分布均匀得像最完美艺术品的微型球壳。
每一发的成本都不能太高,否则‘聚变能源’就失去了意义。这涉及到极其精密的材料学和制造工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效率。即使我们某一天真的实现了‘点火’,甚至获得了净能量增益(Q>1),但驱动器的能量转换效率、靶丸的燃烧效率……这些综合起来,距离真正的、能够输入电网的商业化聚变能源,还有非常非常遥远的路要走。”
他一条条地剖析着惯性约束路径面临的巨大障碍,这些都是他们当年反复权衡、争论、最终不得不做出选择时,所经历过的痛苦思考。
“可是,”王涵忍不住插话,“磁约束的稳态问题……”
“我知道!”南宫卓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磁约束的路很难,非常难!我们走了几十年,投入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像一群西西弗斯,不断地推着石头上山,眼看着快到山顶,石头又滚下来一段……我们遇到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新的‘漏气点’,修不完,补不尽!”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为“金乌”付出了青春和心血的研究人员,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共鸣:“一百多秒!我们最新的‘金乌’装置,实现了超过一百秒的高约束稳态运行!
这是多少人,多少日夜,一点点抠出来的成绩!这里面,有老周他们磨破了嘴皮子从国外弄回来的关键部件数据,有老吴他们蹲在车间里跟工人师傅一起打磨出来的特殊材料,有在座很多人熬白了头发算出来的优化方案……这一百多秒,不仅仅是数据,它是我们这些人,小半辈子的信仰和寄托!”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不舍:“现在,你告诉我,可能另一条路更好?可能我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你要我们怎么轻易放下?放下这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曙光的、承载了我们所有心血和希望的……一百多秒?!”
南宫卓没有怒吼,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几位老研究员甚至眼圈都有些发红。他们太理解南宫卓的感受了,那是一种融入了生命的技术路径依赖,是一种无法轻易割舍的、沉没成本巨大的情感羁绊。
王涵怔住了。他看着南宫卓那掺杂着痛苦、不甘、执着和一丝迷茫的眼神,看着周围那些沉默而沉重的面孔,他忽然明白了。技术路线的选择,从来都不仅仅是冷冰冰的科学计算和优劣对比,它更掺杂了人的情感、历史的惯性、以及巨大的资源投入。
他提出的“惯性约束”,像是一把钥匙,不仅指向了另一种技术可能,也更像是一根刺,扎进了这群在磁约束道路上跋涉了太久、付出了太多的人心中最柔软、也最固执的地方。
林翰在一旁,看看王涵,又看看南宫卓和众人,推了推眼镜,小声地对王涵说:“王工,这似乎涉及到了行为经济学中的‘沉没成本谬误’和‘路径依赖’理论……但同时也包含了团队认同感和情感投入等非理性因素,数学模型很难完全描述……”
王涵轻轻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了。
他理解了南宫卓的“茫然若失”。那不是对惯性约束路径的无知,而是对自身毕生事业所依托的路径可能存在的根本性局限的一种不愿面对、又不得不开始正视的痛苦认知。
“南宫老师,”王涵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并不是要否定大家多年的努力和成就。这一百多秒,是极其了不起的突破,是坚实的基础。
我的想法是……我们是否可以在不放弃现有磁约束研究的前提下,抽调一小部分资源,成立一个前瞻性的小组,对惯性约束的关键技术,比如高能驱动器、精密靶丸,进行一些前期的、探索性的预研?算是……为未来买一份保险,或者,开辟一个可能的技术备份?”
他不再试图说服对方立刻改弦更张,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务实、也更温和的建议。
南宫卓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用力地揉着太阳穴。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
所有人都知道,总工正在面临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是继续在既定的道路上深耕,修补那可能永远补不完的“漏气点”,还是分出一部分宝贵的资源和精力,去探索一条充满未知、但可能潜力更大的险路?
他看向王涵,又扫视了一圈众人,最终沉声开口:
“王涵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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