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张世见状，识趣地站起身，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躬身行礼：“大人公务繁忙，卑职不敢多扰，就此告辞！”
目送张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李长寿眸色微动。如今的大顺朝，无论是卫所、千户所还是百户所，症结都不在某一个人身上，而是沉疴难返的体系之弊。
这是一个王朝步入末路后，难以挣脱的宿命。
方才谈话间，张世已经无意识的表了态，愿紧随李长寿的脚步。
张世也知道，李长寿虽未当场许诺，但也默许了会保他的位置安稳。
只是李长寿如今升任营操官，张家堡又归其管辖，往后的操练，自然要比从前严苛认真几分。
看着松乡堡如今的景象，相较于死气沉沉的张家堡，这里的每一处都透着蓬勃的活力，就连寻常军户的脸上，也挂着久违的踏实笑容。
这是在张家堡那些愁苦的面庞上，从未见过的神色。
送走张世没多久，门房便又捧着一叠束贴进来，皆是城外各堡的官员或乡绅，提着礼盒等候在外，只求能与李长寿见上一面。
先前见张世从官署中含笑而出，众人早已围上前打探情形。
张世路过人群时，只是面色一正，朗声道：“诸位放心，营操大人素来体恤下属，断不会为难大家。”
“那就好，那就好……”人群中这才响起几声如释重负的低语。
望着张世远去的背影，有官员暗自嘀咕。
这张世不过是沾了直属李大人的光，才从试百户一路坐到百户的位置，说到底还是运气好。
如今借着与李大人的交情，竟能与他们平起平坐，旁人纵有不服，表面上也得热络相待，真是世事难料。
李长寿耐着性子又接待了几位访客，一一安抚妥当。等最后一人离去时，天色已完全黑透。
时光匆匆，转眼便到了赴州城上任的日子。
得知李长寿高升，松乡堡的军民皆是由衷欢喜，可欢喜之余，想到他即将离开，又难免生出几分伤感。
这段时日，若不是李长寿兴修水利、开垦荒田，训练军民，他们哪里能过上如今这般安稳富足的日子？
在所有人心中，李长寿早已是松乡堡的定海神针，是撑起这片天地的基石。
官署门前的空地上，两队战兵早已整齐列队，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手中武器握得紧实，身姿挺拔如松，肃穆而立，透着一股铁血之气。
韩长恭所领的探马此刻仍在外操练，并未留在堡内；另有一队辎兵，也将奉命留守松乡堡。
这些人早已熟稔李长寿的练兵之法，他特意将这些军士留下，便是打算让他们日后出任军官或教官，为后续练兵储备骨干力量。
毕竟单凭他与身边几位将官，想要大规模训练出合格军士，速度实在太慢，必须搭建起层层传训的体系才行。
至于他即将赴任的营操官一职，说穿了，便是营兵制下对应各兵种的把总。
把总乃是营兵制的基层核心武官，统管一营兵丁，既要负责日常操练、戍守防务，战时又要带队冲锋，是营伍之中实打实的一线指挥。
大顺王朝开国之初，推行的本是军户世袭、兵农合一的卫所制度，初衷是为了实现“养兵不耗朝廷钱粮”的愿景。
军户自耕自种，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可到了王朝末期，这一套制度早已积重难返，彻底走向崩坏。
卫所军户早已沦为砧板上的鱼肉，被各级上官层层盘剥：既要承担沉重的屯田赋税，又要服无休止的无偿劳役，更有甚者，还会被卫官强征为私役，常年劳作却无分毫俸禄。这般压榨之下，大量军户不堪重负，纷纷逃亡，卫所兵力日渐空虚。
与此同时，官绅豪强趁机大肆兼并军屯土地，将原本归军户耕种的官田巧取豪夺为私田。军户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屯田制度的根基彻底瓦解，卫所的经济支撑也随之崩塌。
更致命的是世官制度的腐朽：卫所武官多为世袭，不少人出身将门，却自幼养尊处优，对兵法战阵一窍不通；更有甚者，长期驻守京城享乐，从不赴卫所任职，导致边地卫所只能由老弱武官或闲散吏员代管，军纪涣散，毫无战力。
卫所体系的全面崩坏，让顺王朝彻底失去了原本的国防根基。
为了维系统治、抵御外患，朝廷不得不另寻出路，营兵制便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成为弥补卫所战力不足的核心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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