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濬被安置在弘文馆的客舍,与其他几位南来士子同住。起初数日,他只是默默观察,听着其他士子高谈阔论,或抨击孙权背信弃义,或哀叹汉室倾颓,或争论天下大势,却鲜少提及这北方“玄鼎”的种种见闻。
他心中疑惑更深。此地与他处截然不同,官吏行事干练,少见倨傲之色;市井百姓言谈间,竟常提及《大同律》与“府主”,语气中带着一种他处难见的坦然,而非畏惧。这让他对那部传说中的《大同典要》和主持朔方廉政风暴的徐庶,产生了浓厚兴趣。
这一日,弘文馆例行的“经义研讨”上,一位来自荆州的士子,慷慨激昂地论述着“尊王攘夷”、“严华夷之辨”的道理,言语间对河套“胡汉杂处”、“同堂共学”的情形颇有微词。
潘濬本不欲多言,但听到那士子引经据典,将“玄鼎”之策批为“自毁长城,取祸之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刚经历荆州变乱,目睹了所谓“同族”之间的倾轧与背叛,对那套空洞的“华夷大防”已心生厌倦。
正当他欲出言辩驳时,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自堂外响起:
“这位先生高论,庶,不敢苟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庶一身青袍,缓步走入堂内。他先对主讲的老儒微微颔首致意,随后目光落在那位荆州士子身上,语气平静无波:
“先生言必称三代,法必效周礼。敢问,三代之时,莫非真如先生所言,壁垒分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周公制礼,亦言‘明德慎罚’,‘怀柔远人’。孔子亦云:‘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何以到了先生口中,便只剩下了‘严防’二字?”
那士子一愣,梗着脖子道:“此一时,彼一时!当今胡虏势大,屡犯边塞,岂能不慎?”
徐庶微微摇头:“慎之有道。以力拒之,是为下策;以利诱之,是为中策;以法束之,以利导之,以教化之,使之与我共生共利,方为上策。”他环视在场众人,声音清晰,“我‘玄鼎’境内,胡汉百姓,皆需遵守《大同律》,此乃‘以法束之’;授田垦荒,交易互市,各得其所,此乃‘以利导之’;蒙学堂内,同习文字,共明事理,消弭隔阂,此乃‘以教化之’。先生只见其‘杂’,未见其‘融’;只见其‘形’,未见其‘神’。敢问,是数百年来边塞烽火不断、尸横遍野更好,还是如今这河套之地,百姓安居、商旅通行更好?”
他一番话,条分缕析,既引经典,又结合现实,将那士子驳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堂内其他士子,也大多露出思索神色。
潘濬在一旁静静听着,眼中异彩连连。他久闻徐庶之名,今日亲见其风姿气度,果然名不虚传。更令他心折的,是徐庶话语中那种立足于现实、追求实效的务实精神,与南方士林常见的空谈玄理截然不同。
研讨结束后,徐庶并未立刻离去,而是走向潘濬,拱手道:“这位想必是荆州潘承明先生?庶,久仰了。”
潘濬连忙还礼:“败军失土之人,不敢当徐御史‘先生’之称。”
徐庶淡然一笑:“天下纷扰,非一人之过。承明先生能北来,便是有心人。不知先生观我河套气象,有何见教?”
潘濬沉吟片刻,坦诚道:“秩序井然,生机勃勃,确与中原、江南不同。尤以律法之威严,官吏之清明,令人惊叹。只是……”他顿了顿,“只是这‘不立帝王,唯行府制’……恕濬直言,亘古未见,恐非长久之道。无君臣纲常以维系,终似沙上筑塔。”
徐庶并未反驳,只是问道:“那依先生之见,何为长久?是如汉室般,外戚宦官轮流擅权,终致天下大乱?还是如曹操般,挟天子以令诸侯,行那寡廉鲜耻之事?亦或是如孙权、刘备般,割据一方,争那虚妄之正统?”
他目光清澈,看着潘濬:“我‘玄鼎’所求,非一家一姓之长久,乃万民共生之长久。府制或许稚嫩,或许前路坎坷,但它在尝试回答一个问题:若这世间,没有了皇帝,我们该如何更好地活下去? 这条路,或许艰难,但总需有人去走。承明先生以为呢?”
潘濬浑身一震,徐庶的话,如同重锤,敲击在他固有的认知壁垒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是啊,旧的秩序已然崩坏,新的道路为何不能尝试?
就在徐庶于弘文馆内与南来士子进行思想交锋,试图“澄清浊流”之时,刘圭的内卫却在流民中,发现了一些不和谐的“暗涌”。
几名自称来自荆州的溃兵,在安置营地内,并非像其他人一样急于寻找生计,而是四处打探军情,尤其对飞狼营的驻防、粮仓的位置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内卫不动声色,暗中布控。
同时,在边境集市,一些新来的商贩,在交易之余,也在悄然散播着一些耸人听闻的谣言。
“听说了吗?‘玄鼎’府主并非真命,乃是妖星转世,其所行之法,皆是乱世妖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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