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洛阳的刘曜，在接到胡喜儿“已平安抵达，陛下关怀，命其于宫中静养”的密报后，沉默了许久。
他明白“静养”二字的含义，心中对胡喜儿的感激与愧疚更深，同时也对平阳那位义父皇帝，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疏离感。
他更加专注于东进的战事，唯有不断地胜利，不断地扩大疆土，增强实力，或许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拥有接回胡喜儿，甚至……面对一切变故的底气。
乱世中的情义与牺牲，总是显得如此沉重，而又无可奈何。
送别胡喜儿的离愁与感慨，很快便被紧迫的军务冲淡。
刘曜将那份对妻子的愧疚与感激深埋心底，全身心投入到东进大业之中。
中军大帐内，每日都是将领汇聚，争论不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与野心。
大多数将领，尤其是以石虎为首的激进派，主张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大将军！我军兵锋正盛，当一鼓作气，沿官道东进，将沿途城池一一碾碎！让那些齐狗见识见识我刘赵铁骑的厉害！打到邺城，活捉宇文玮那老贼！”
石虎声若洪钟，挥舞着拳头，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地图上。
“石将军所言极是！一座座城打过去，虽耗时些，但根基牢固，缴获也多，正好补充我军军需！”
“对！让那些城池里的守军和百姓都看清楚，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
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这套战术简单直接，符合刘赵军队一贯以来凭借强悍战斗力碾压对手的风格，也最能满足将领们攻城掠地、抢夺功勋的欲望。
刘曜端坐帅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群情激昂的部将，最终落在了坐在他身侧稍后位置的杨嫣身上。
自胡喜儿离去后，杨嫣已正式以军师的身份参与军机。
她并未穿着华丽的裙钗，而是换上了一身合体的轻便戎装，青丝挽起，以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少了几分柔媚，却多了几分英气与干练。
此刻，她正凝神望着巨大的中原舆图，秀眉微蹙，樱唇紧抿，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刘曜与她相处日久，深知她的习惯。
她若赞同，便会适时补充细节；她若沉默，则意味着心中另有乾坤，且是与他大多数部下截然不同的想法。
“杨军师，”刘曜开口，声音在嘈杂的军议中显得格外清晰，“众将之意，你都听到了。对此东进方略，你有何见解？”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杨嫣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更有如石虎般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女子，懂得什么大军征伐？
杨嫣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刘曜，又扫过众将，声音清越而沉稳：“回大将军，诸位将军求战心切，士气可用，所言稳扎稳打之策，亦是兵家正道。”
她先肯定了众人的意见，避免直接冲突，随即话锋一转：“然，本军师以为，此策用于当下，恐非最佳选择。”
“哦？”刘曜身体微微前倾，“军师有何高见，但讲无妨。”
石虎冷哼一声，抱着胳膊，斜眼看着杨嫣，一副看你又能说出什么花样来的表情。
杨嫣起身，走到舆图前，纤指沿着从洛阳到邺城的路线划过：“大将军请看，自洛阳东出，经偃师、巩县、虎牢、荥阳、官渡，直至邺城，大小城池关隘不下数十座。若依诸位将军之策，逐城攻打，即便每城仅耗时三五日，全军推进至邺城脚下，需时几何？少则两月，多则百日。”
她顿了顿，看向刘曜，目光深邃：“时间，如今是我军最耗不起的。大将军可还记得攻下洛阳城时，平阳那道及时而来的圣旨？”
帐内气氛微微一凝。刘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陛下虽未明言反对，但态度已然暧昧。”杨嫣继续道，“十五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粮草军械消耗巨大。后续补给，皆需仰赖王庭调度。若战事迁延日久，王庭那边……是否会如期足量供给？若有人借此机会，以粮草掣肘大将军，届时我军前有坚城未克，后无粮草接济，军心必然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让一些沉浸在胜利狂热中的将领瞬间清醒了几分。
石虎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杨嫣指出的确实是他们刻意忽略或不愿面对的致命隐患——后勤命脉，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刘曜目光锐利，盯着杨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杨嫣的手指猛地从洛阳位置，划出一道凌厉的直线，直接点在了邺城之上，声音斩钉截铁：“放弃沿途城池，直捣黄龙！以闪电之势，奇袭邺城！”
“什么？放弃沿途城池？”
“直取邺城？这……这太冒险了！”
“孤军深入，若邺城久攻不下，我军岂不是陷入重围？”
“……”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质疑之声四起。就连一些较为持重的将领也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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