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的手指在距离苔藓还有寸许的地方停住了,微微颤抖着。她似乎有些迟疑,有些……畏惧?畏惧自己早已被污染、又失去了力量的气息会伤害这脆弱的新生?还是畏惧这陌生的触感会再次印证她与这个世界的隔绝?
林夏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安抚地点了点。然后,他牵引着她的指尖,极其缓慢地,触碰到了其中一片苔藓的叶尖。
冰凉、细腻、带着晨露的微湿。
然后,是生命!
一种鲜活、饱满、蓬勃跳动的生命脉动,如同最细微却最清晰的电流,瞬间顺着她的指尖,冲入了她早已被黑暗和麻木占据的感知世界!
“唔……”
露薇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如同梦呓般的音节。这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盖过,却让林夏浑身剧震!这是她失去听觉和语言能力几十年来,第一次发出的、有意义的声音!
她的身体猛地绷紧,灰白的长发无风自动。那空洞的双眸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没有焦点,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她指尖下的那片苔藓,似乎感应到了她的触碰,叶尖上凝结的“钻石碎屑”露珠轻轻滑落,渗入她的指尖。那半透明的浅绿色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润泽、明亮,叶脉中流淌的微光似乎也更加活跃了。
林夏的心跳如擂鼓。他看到,露薇那灰白如枯草的发梢,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似乎有那么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一点点,褪去了一丝死寂的灰白,仿佛沾染了极其微弱的、新生的水汽?还是仅仅是光线带来的错觉?他不敢确定,但他通过契约感受到的,是露薇沉寂灵魂深处掀起的一丝波澜——那并非喜悦,也非悲伤,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震撼的……存在感。她“感觉”到了!不是痛苦,不是黑暗,不是流逝,而是真切地感觉到了新生生命的脉动!在这个她付出一切、却早已感觉不到的世界里,她通过这连接着旧日废墟与新露的奇异苔藓,再次“触碰”到了存在的证明!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是阿月。
她挣脱了奶奶的怀抱,迈着小短腿,有些踉跄却目标明确地跑向林夏和露薇,跑向那片刚刚诞生的神奇苔藓。她的小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破旧的陶罐,里面还剩着一点月露。
她跑到近前,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叹和好奇,还有一丝分享的渴望。她看着那片在阳光下晶莹闪烁的浅绿色苔藓,又看看林夏那只“奇怪”的手,最后目光落在露薇那只正轻轻触碰着苔藓叶尖的、苍白而美丽的手上。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学着林夏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用她的小木勺,从陶罐里舀出最后一点点月露,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砖注,轻轻滴在了露薇手指触碰的那片苔藓旁边。
又一滴新露落下。
“滋……”
更微弱的声音。那片苔藓仿佛回应般,舒展了一下。旁边另一簇带着微蓝光晕的苔藓,似乎也接收到了能量,蓝色的光点明亮了一瞬。
阿月抬起头,对着林夏和露薇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温暖,像初升的朝阳,瞬间驱散了废墟的阴霾和成人世界沉重的恐惧与遗忘。
林夏看着小女孩纯真的笑脸,看着指尖下苔藓蓬勃的生机,看着露薇那似乎微微亮了一瞬的灰白发梢(或许真的是错觉?),再看向不远处,老妇人李嫂脸上那依旧浓重却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的迷茫与戒备,最后目光扫过盲眼巫婆那平静而枯槁、额上疤痕如同永恒烙印的面容。
一滴温热的水珠,毫无征兆地从林夏眼角滑落。
它无声地坠落,划过他沾染了泥土和岁月痕迹的脸颊,带着咸涩的温度,滴落在下方那片新生的、温润如玉的浅绿色苔藓上。
啪嗒。
泪水与月露交融。
浸润着这承载着最深伤疤的废墟之地,浸润着这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脆弱却倔强的——青苔。晨风拂过,带着腐萤涧新生森林的气息,带着泥土的微腥,带着月露的清冽,也带着一丝……苦涩而微咸的、名为“救赎”的味道。
青苔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绿意盎然,仿佛在回应着风,回应着露,回应着这片饱经沧桑、却终究迎来了新露润泽的大地。伤疤或许永存,但新的生命,已在旧日的骸骨上,悄然萌发。
阿月那纯真的笑容,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阳光,短暂地照亮了这片被遗忘和恐惧笼罩的废墟。她滴落的最后一滴月露,仿佛一个稚嫩却坚定的信号,落在了新生的苔藓边缘,也落在了林夏和露薇沉寂的心湖上。
林夏眼角那滴滚烫的泪珠,无声地融入苔藓,与月露交融。它不是甘霖,而是咸涩的、带着沉重过往的露水,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悲怆、牺牲的重量,以及对这一线微弱新生的复杂情感。苔藓的嫩叶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被这特殊的“露水”灼伤,随即又舒展开,那抹浅绿似乎更加深邃、更加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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