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是第一个消失的感官。
并非治愈,而是剥离。当林夏的意识被守夜人那枚冰凉的时间符文彻底从肉体中“推”出,坠入那片被称为“心渊”的混沌时,他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穿越时空的眩晕,而是左肩上那日夜灼烧的妖化伤口——那由露薇的花瓣与黯晶污染交融而成的晶莲烙印——其存在感骤然熄灭了。一种近乎失重的虚无包裹了他,比最深沉的睡眠更空洞,比死亡更寂静。
他“睁开”眼,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没有光,没有暗,只有一片流动的、无法用颜色定义的底色,像是打翻的墨汁混入了融化的虹光,在不断搅拌中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活着的质感。这就是记忆之海?没有波涛汹涌,没有惊涛骇浪,只有无边无际的、粘稠的“存在”本身。他试图移动,却没有手脚可驱动,只能凭借意念,像一缕幽魂般在这片混沌中缓慢前行。
寂静是第二个被打破的假象。
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信息流”。起初是细微的、破碎的呢喃,如同千万个隔着厚重墙壁的争吵。渐渐地,呢喃汇聚成片段,片段交织成场景——
“……娘亲,你看,月光花开了……”一个孩童清脆的欢笑声,伴随着月光花特有的清冷香气(嗅觉信息竟也直接传递?),一闪而过。
“……为了灵研会的未来,这点牺牲是必要的!……”一个苍老而狂热的声音,带着实验室里刺鼻的药剂味和金属的冰冷触感。
“……苍曜导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一个压抑着巨大痛苦的、熟悉的女声……是露薇!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和不解。
林夏的意识猛地一“颤”,试图抓住那片关于露薇的记忆碎片。但那碎片如同游鱼般滑溜,瞬间融入更庞大的信息洪流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杂乱无章的片段:战场上的金铁交鸣、恋人间的低语、失去至亲时的恸哭、成功瞬间的狂喜……人类的、花仙妖的、甚至还有其他未知族群的记忆,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在他周围旋转、碰撞、湮灭。
他明白了“海”的含义。这并非比喻,而是事实。他正漂浮在一个由所有生灵过往情感与经历构成的海洋里。每一滴“海水”,都是一个真实的瞬间,一个灵魂的烙印。浩瀚,庞杂,令人窒息。在这里,时间失去了线性,空间失去了边界。他可能前一秒触及某个远古存在的诞生记忆,后一秒就被卷入昨天某个青苔村村民对瘟疫的恐惧情绪中。
守夜人的警告在他意识中回响:“不要迷失。你是外来者,是病毒,也是灯塔。记忆之海会本能地同化你,也会本能地排斥你。寻找‘灵纹’,那是独一无二的生命印记,像海中的灯塔。露薇的灵纹……你与她有契约联结,应该能感应到。但记住,越是深刻的记忆,越是潜藏着危险。有些记忆……它们活着,并且饥饿。”
饥饿?林夏起初不解。但很快,他就体验到了。
在一次漫无目的的飘荡中,他撞入了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这里的记忆碎片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昏黄的色调,像是午后阳光下的旧书房。他“看”到一个穿着灵研会初级制服、面容稚嫩的少年,正偷偷将一块剩下的干粮递给一只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猫。少年眼中有着未被世俗污染的纯粹善意。这是……赵乾?那个后来变得冷酷残忍的灵研会执事?
林夏的意识产生了一丝涟漪般的波动,是好奇,也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下意识地靠近那片记忆,想看得更清楚些。
突然,那片温暖的记忆猛地扭曲!少年的形象变得狰狞,那只温顺的猫咪发出尖锐的嘶叫,身体膨胀,化作一头由阴影和怨恨构成的怪物,张开巨口向他咬来!与此同时,无数负面情绪——被上级欺压的屈辱、对力量的渴望、初次执行“净化”任务时的恐惧与自我合理化——如同冰冷的毒针,瞬间刺向林夏的意识核心。
“滚开!”林夏的意念发出无声的怒吼,契约烙印的位置(尽管肉体上的痛感已消失,但那作为坐标的“存在感”仍在)迸发出一道微弱的银蓝色光芒。那是由露薇的花仙妖力与他自身意志混合而成的屏障。
阴影怪物撞在屏障上,发出不甘的咆哮,最终溃散,重新变回零碎的记忆片段,但那股冰冷的恶意却残留下来,让林夏的意识感到一阵剧烈的“寒冷”和虚弱。
这就是“饥饿”的记忆?那些被主体刻意遗忘、压抑、或是充满强烈负面情绪的记忆碎片,会像深海里的鮟鱇鱼一样,伪装成无害的光点,吸引并吞噬其他闯入的意识来壮大自己?
林夏变得更加谨慎。他不再轻易触碰任何看似美好的记忆碎片,而是努力收缩自己的“感知”,仅凭着与露薇之间那根若有若无的契约丝线,像指南针一样,朝着感应的方向艰难前行。
在这片无始无终的混沌中,他见证了无数生命的剪影。他看到了白鸦年轻时面对灵研会黑暗实验时的犹豫与最终的选择性失明,看到了树翁在漫长岁月中守护森林的孤独,也看到了无数平凡生灵的悲欢离合。这些记忆如同洪流,冲刷着他的意识,让他对“生命”这个词有了更沉重、也更广阔的理解。个体的喜怒哀乐,在这片海洋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粟,但正是这无数的一粟,构成了世界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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