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糊稀得能照见碗底。
林晚小口小口地喝着,舌尖尝不出任何味道。她的注意力全在眼角余光里——林小娟正靠在猪圈栅栏上,用一根细树枝剔牙。
“晚晚。”堂姐的声音带着笑意,“晚上放电影,你知道吧?”
林晚抬起头,眼神怯怯的:“听说了。”
“《庐山恋》呢,上海来的片子。”林小娟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男女主角在山上谈恋爱,可大胆了。你这种没出过村的丫头,看了肯定脸红。”
前世,林晚就是因为这句话,心里痒得不行。
十六年的人生里,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镇上的集市。露天电影?她只看过两次,一次是《地雷战》,一次是《红灯记》。谈恋爱?那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词。
所以她上钩了,心甘情愿。
“我……我没票。”林晚低下头,声音细得像蚊子。
林小娟笑了,伸手拍拍她的肩:“傻丫头,姐能让你白看?我这儿多一张票,晚上带你去。”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纸片,在林晚眼前晃了晃。
电影票。鲜红的颜色,印着女主角明媚的笑脸。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是这张票。
她死死盯着那张纸,像是要把它刻进眼睛里。然后,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喝糊糊。
“真的?”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当然。”林小娟把票收回口袋,“晚上七点,村口大槐树下等我。别让人知道,奶要是晓得我带你去看这种片子,非得打断我的腿。”
“嗯!”林晚用力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笑,“谢谢姐!”
林小娟满意地转身走了。
林晚看着她窈窕的背影——那件碎花衬衫是母亲熬夜做的,布料是父亲省下来的布票买的。而她和两个妹妹,穿的都是堂哥们穿破改小的衣服。
她慢慢收起笑容,把最后一口玉米糊喝完。
碗底沉着一小撮没化开的玉米面疙瘩。前世她总是舍不得,要舔得干干净净。现在,她把碗放到地上,起身去井边打水。
上午的活很多。
喂完猪要洗衣服——全家的衣服,堆了整整两个大木盆。奶奶的、爷爷的、大伯一家的、二伯一家的。她自己的衣服?没资格用肥皂,随便搓搓就行。
林晚蹲在井边,把脏衣服一件件浸湿、抹上皂角,然后用力搓。
手很快就被冷水泡得通红,冻疮破了,渗出血丝。
但她搓得很仔细。
特别是林小娟的那几件衬衫——她一件件翻看领口、袖口,寻找可能留下的字迹。
没有。
林小娟很小心,从来不把写过字的东西留在外面。
林晚并不意外。她把衣服拧干,挂上晾衣绳。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布料上,水珠一滴滴往下掉,砸在泥地上,溅出小小的坑。
午饭时间到了。
堂屋里摆了两桌。男人一桌,有炒鸡蛋、咸菜炒肉丝。女人和孩子一桌,只有窝头和稀饭。
林晚端着碗,坐在最角落。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窝头,耳朵却竖着,听男人们说话。
大伯林建军在吹牛:“……王家庄那批木材,我认识人,能拿到最低价。就是本钱不够,要是能凑个两百块,转手就能赚五十!”
爷爷敲敲烟袋锅:“老三这个月工资该寄回来了吧?”
奶奶王桂花接口:“就这两天。建军啊,等你弟的钱到了,先紧着你用。”
“谢谢爹,谢谢娘!”大伯声音洪亮。
二伯林建国不乐意了:“大哥,上次你借的一百还没还呢。这次怎么也该轮到我了,我家老二要说亲,得置办东西……”
“你急什么?我这是正事!”
“我儿子娶媳妇不是正事?”
饭桌上吵起来了。
林晚安静地听着,心里一片冰冷。
父亲林建民在木材厂干活,一个月工资四十二块五。寄回家三十五,自己留七块五吃饭。这三十五块钱,从来没有一分花在他们三姐妹身上。
全喂了这些吸血虫。
她慢慢嚼着窝头,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
爷爷林德旺,六十出头,整天叼着烟袋指手画脚。
奶奶王桂花,刻薄狠毒,打她们母女从不手软。
大伯林建军,四十岁,游手好闲,最爱吹牛骗钱。
大伯母赵金花,精明算计,总撺掇奶奶欺负她们。
二伯林建国,三十八岁,有点小聪明,总想占便宜。
二伯母孙小梅,爱嚼舌根,到处传闲话。
还有那些堂哥堂姐——林小娟排第二,上面有个大哥林志强,下面有个弟弟林志刚。二伯家两个儿子,林志远和林志浩。
一大家子十三口人,全靠她父亲一个人养活。
而她母亲王秀英,天不亮起来做饭,喂鸡喂猪,洗衣打扫,伺候公婆,还要下地干活。累出一身病,也没人给买过一片药。
“晚晚,发什么呆?”林小娟的声音响起。
林晚回过神,看见堂姐端着碗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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