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博物院深处,一条静谧的走廊尽头,有一扇厚重的包铜木门。门后,便是鲜为外人所知的纺织品文物保护修复室。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纸张、旧织物与某种温和试剂混合的独特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小心翼翼地拉长、抚平。
林晚和王秀英(戴着特制棉纱手套)跟在沈沛霖身后,屏息走进这间充满仪器和柔和顶光的房间。她们的到来,是郑老多方斡旋,加上沈沛霖以“抢救性保护重要当代工艺精品”为由竭力争取来的特例。
房间中央的超大工作台上,平铺着那幅命运多舛的《松鹤延年》。在专业无影灯下,仙鹤颈羽与翅尖那些黯淡发灰、甚至浮现褐斑的区域,显得愈发刺眼,像完美肌肤上狰狞的疮疤。
工作台旁,站着一位清瘦矍铄的老人,头发银白,戴着放大目镜,正是吴老专家。他并未多寒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绣面,随后示意助手调出显微摄像头的画面。
屏幕上,丝线放大百倍后的景象令人心惊:那层所谓的“淡金色薄膜”已龟裂、剥落,露出底下可疑的暗沉物质,氧化产物正像贪婪的藤蔓,沿丝线纤维的缝隙向周围浸润。
“涂层成分低劣,含不稳定金属化合物及未知刺激物。”吴老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氧化已发生,且具活性。常规清理无效,强行剔除必伤及底料丝线。”
王秀英的心沉到谷底。林晚却紧盯着屏幕,忽然开口:“吴老,如果氧化反应的进程可以被阻断或减缓,是否有可能……在现有基础上进行局部‘遮盖’或‘转化’,使其从视觉瑕疵变为一种可控的‘肌理’或‘古旧感’?毕竟,松鹤题材本身也蕴含岁月意象。”
吴老从目镜后抬起眼,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眼神沉静的少女。“想法大胆。但‘转化’非易事,需找到能与氧化产物温和反应、生成稳定中性色相的物质,且绝不能损伤桑蚕丝蛋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需要一种PH接近中性、离子强度极低、分子量小的螯合剂或还原剂,最好能形成透明保护膜。”林晚脱口而出,这是她几天来疯狂查阅资料的成果,“或许……某些用于脆弱纸张脱酸的有机胺类,或极低浓度的抗坏血酸衍生物?”
吴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古井无波。“理论可行,剂量与方法是魔鬼。”他转身,从恒温柜中取出一排贴着标签的试剂瓶。“我们可以尝试微滴管局部滴定,配合温湿度精确控制。但成功率,不超过五成。一旦失败,斑点可能扩大或变黑。”
“我们愿意一试。”林晚看向母亲。王秀英看着女儿眼中那簇不畏失败的火苗,又看看绣面上自己数百个日夜的心血,重重点头:“吴老,拜托您。有任何结果,我们都接受。”
修复,在绝对的寂静中开始。吴老亲自操作,助手记录参数。林晚被允许在旁观察。她看到那细若发丝的滴管尖端,悬停在褐斑上方,精确落下亿万分之一升的澄清液体。瞬间,在显微镜下,剧烈的微观变化发生了——氧化产物与试剂接触,颜色发生微妙迁移,从狰狞的褐转向沉静的灰棕,继而停止变化,表面似形成极薄的透明层。
一次,两次……吴老如最精密的外科医生,在不同浓度、不同配比的试剂间切换,寻找那个唯一的平衡点。时间流逝,只有仪器轻微的嗡鸣和偶尔的记录笔声。
林晚的目光从显微镜屏幕移到吴老稳定如山的手,再移到母亲紧握的、仍缠着纱布的手。科学理性与手工感性,在此刻这间充满药水味的修复室里,以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交织。她忽然明白,最高妙的修复,不是泯灭伤痕,而是理解伤痕,与之对话,将其纳入作品新的生命叙事。
整整六个小时后。吴老缓缓直起身,摘下目镜,揉了揉眉心。助手将修复后的区域在自然光、暖光、冷光下分别拍照比对。
屏幕上,那些原本刺眼的褐斑,已然转化为松枝老节般沉稳的灰褐色调,均匀地融入了金色羽毛的阴影处,不仅不再突兀,反而为仙鹤增添了某种历经风霜的沧桑气度。氧化被彻底稳定,再无扩散之虞。
“成功了。”吴老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满足。
王秀英的泪水无声滚落,这次是喜悦与震撼。沈沛霖长舒一口气。
林晚走到工作台前,俯身细看。在专业修复的介入下,危机化为转机,瑕疵蜕变为特色。这不仅是技术的胜利,更是观念的开悟。
离开博物院时,华灯初上。吴老破例送到门口,对林晚说:“丫头,脑子清楚,胆子也大。传统手艺往前走,需要你这样的人。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害人的线,根源要挖掉。”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林晚握紧母亲的手,掌心传来温暖的坚定。绣品的危机暂解,但“瑞丰号”的黑影,评选名单的悬案,胡美凤蛰伏的敌意,都还在暗处流淌。
修复室的微光照亮了一隅,前路仍幽深。但林晚知道,经此一役,她手中已多了两件武器:一是对材料与科学更深的理解;二是面对绝境时,那份敢于将危机重新“叙事”的胆魄。
车向青河驶去。后座上,那幅重获新生的《松鹤延年》静静躺在特制匣中。它的命运,似乎也隐喻着晚秀坊的未来——必将历经淬炼,而后,于残缺处生出更加坚韧、独特的光华。
暗夜行路,微光足矣。林晚望着前方愈浓的夜色,眼神清亮。真正的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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