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体验周的最后一天,在一种混合着疲惫、释然与隐隐不安的气氛中落幕。撤展、清点、归还物品,忙到日头西斜。文化馆侧厅恢复原状,仿佛那五日的热闹只是一场短暂的梦。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丝线的微尘、观众的体温,以及那些或赞赏或探究的目光留下的无形印记。
晚秀坊内,一家人围坐在晚饭桌旁,都累得不太想说话。林曦趴在桌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王秀英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着女儿林晚。林晚正慢慢喝着汤,眼神望着窗外出神,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晚晚,”林建民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试探后的轻松,“不管怎么说,活动算是顺顺当当办下来了。来的人不少,李干事说,馆长也挺满意。”
林晚“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是,活动本身是成功的。我们想展示的,想表达的,基本都传递出去了。”她顿了顿,“但真正的‘成功’与否,可能不在活动本身。”
“你是说……华艺?还有胡美凤?”王秀英轻声问,眉间带着忧色。
“不止他们。”林晚放下汤碗,“活动像一块石头,丢进了水里。现在,我们要看的是,激起的涟漪往哪个方向扩散,又会撞上什么,反弹回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涟漪开始显现形状,并发出声音。
最先传来回响的是县广播站和县文化馆的宣传栏。广播里在“本地新风”节目里用几分钟报道了活动,称其“为青少年暑期生活增添了文化韵味”,“展现了本土非遗的活力”。文化馆的宣传栏贴出了活动的总结简报和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林晚讲解时的侧影,另一张是几个孩子围着王秀英学针线的场景。这是官方层面的肯定,虽不热烈,但稳当。
更具分量的反馈,在活动结束约一周后,以纸质媒体的形式抵达。
那天下午,邮递员将几份报纸和一本杂志送到了晚秀坊。林建民接过,一眼就看到了《文化新貌》报第二版下方一篇不算太长,但标题醒目的报道:《针线里的新语言:一个高考女生与她家族的刺绣坚守》。旁边配的图,正是林晚在展厅讲解时的照片。
全家人都围拢过来。林晓小心地翻开报纸,林晚接过,轻声读了起来。报道基本客观,复述了活动情况,引用了她的部分讲解内容,也提到了晚秀坊的历史和《青河春晓》的获奖。但在文章后半段,笔锋有了微妙的转向。记者写道:“……面对市场经济的浪潮和外来资本的关注,像晚秀坊这样的传统手工作坊,正站在传承与发展的十字路口。年轻的传承人林晚表示,不排斥有益的合作,但坚持技艺的纯粹性与文化主体性。然而,在规模化、品牌化成为趋势的今天,这种略显审慎的独立姿态,能否应对激烈的市场竞争和行业内部的挤压,仍需时间观察。如何让老手艺真正‘活’在当下,而不仅仅是博物馆里的标本,是摆在所有从业者面前的课题。”
文章最后,还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据悉,已有来自南方的文化投资公司对晚秀坊表现出浓厚兴趣,但具体合作进展尚未明朗。”
“这……”林建民皱起眉,“这话听着,好像咱们有点……不识时务?死守着老规矩,跟不上时代似的。”
“还有这句,‘行业内部的挤压’,这不明摆着暗指胡美凤那边吗?”王秀英也看明白了,脸色不太好。
林晚将报纸轻轻放在桌上。“报道还算客观,没歪曲我们的话。但这些引导性的评论和背景暗示,是他们的立场和看法。重点是,他们把‘资本关注’和‘行业挤压’这两件事,公开和晚秀坊联系在一起了。”她拿起另一份《青年创业者》杂志,翻到对应页面。这篇报道角度更偏向“青年与传承”,对林晚个人的关注更多,但同样在最后部分提到了“传统工艺与商业资本结合的可能性与挑战”,并写道:“独立发展的道路固然值得尊敬,但借力资本、迅速完成品牌化和市场拓展,或许是这个快节奏时代更有效率的选择。年轻传承人的视野和决断,将决定作坊的未来是走向更广阔的平台,还是固守一隅。”
两篇报道,如同从不同角度投射过来的光,将晚秀坊和林晚推到了一个更显眼,也更具争议的位置上。
“他们这是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林建民闷声道,“一边说咱们可能被挤压,一边又说咱们不够开放。理都让他们说了。”
“也不完全是坏事。”林晚沉思着,“至少,关注度有了。而且,他们提到了‘资本关注’,这对胡美凤那边,也是一种无形的牵制。她现在如果想用行政手段打压我们,就得掂量一下,会不会被外界解读为‘挤压’有潜力的新生力量,阻碍资本与本土文化的良性结合。”
正说着,店里的电话响了。林建民去接,听了几句,捂住话筒,回头低声道:“是赵经理。”
该来的总会来,而且来得很快。林晚示意父亲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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