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办印刷厂藏在校园东南角一片高大的桉树林后面,是几排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砖平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油墨、纸张和机器润滑油的特殊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实实在在的“生产”的感觉,与教学楼里飘荡的粉笔灰和书本味截然不同。
沈晓芸提前通过系里开了介绍信,小组五人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厂办公室。接待他们的是个姓郭的副厂长,四十来岁,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上还沾着点蓝色油墨,说话带着浓厚的本地口音,但很热情。
“欢迎同学们来参观指导啊!”郭厂长嗓门洪亮,“我们这小厂,就是为学校教学、科研服务的,印印教材、讲义、内部资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简短介绍后,郭厂长亲自带着他们走进车间。巨大的噪声立刻扑面而来——老式印刷机有节奏的“哐当”声,裁纸刀利落的“咔嚓”声,还有机器运转时低沉的嗡鸣。车间里光线不算特别明亮,但巨大的窗户敞开着,通风良好。工人们穿着深浅不一的工装,有的在操控机器,有的在搬运纸张,有的在检查刚下线的印刷品,各自忙碌,神情专注。
按照分工,李立和王海波跟着郭厂长去了解管理架构和生产流程。何芳对一台正在套色的印刷机产生了浓厚兴趣,凑近去看老师傅操作。沈晓芸则拿出笔记本,边听郭厂长介绍,边记录下诸如“年产值”、“主要设备”、“职工人数”等基础数据。
林晚的任务是观察“人员”和“文化环境”。她没有急于找人交谈,而是先在车间里慢慢走了一圈,让自己的感官适应这里的环境。她注意到,虽然机器轰鸣,但工人们彼此间交流似乎并不靠喊,更多是靠手势、眼神和一种长期的默契。一个年轻的学徒工推着一车沉重的纸张过来,旁边一位老师傅很自然地搭了把手,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在检品台,几个女工一边快速翻看印好的书页,检查有无污渍或错漏,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发出轻轻的笑声。
她走到一台暂时停机的老式圆盘印刷机旁,一位老师傅正在用棉纱仔细擦拭滚轮上的油墨。老师傅约莫五十多岁,脸膛黑红,手上满是老茧和洗不掉的墨迹。
“师傅,您好。”林晚稍微提高声音,礼貌地打招呼。
老师傅抬起头,看见是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有些意外,随即露出朴实的笑容:“同学,来参观啊?”
“嗯,我们管理学课的作业,来学习。”林晚点头,目光落在老师傅擦拭得锃亮的机器部件上,“这机器有些年头了吧?保养得真好。”
提起机器,老师傅的话匣子打开了:“可不是!德国货,五几年进的,比好些人岁数都大!别看他老,印出来的东西,墨色匀实,字迹清晰,现在一些新机器都比不上!”他语气里充满自豪,像在夸赞一个老伙计。“就是伺候起来费点心思,得懂它的脾气。油墨浓淡、压力大小、纸张湿度,都有讲究。差一点儿,印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
“那这些‘讲究’,都是您这样有经验的老师傅才能掌握吧?”林晚问。
“老师傅带徒弟,口传心授呗。”老师傅擦了擦手,“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调教它,让它出好活,这里头的手感、眼力,光看说明书可学不来。就像……”他想了想,“就像你们读书,光背定理不行,得会用,是吧?”
这个类比让林晚心中一动。她想起母亲教刺绣,也是“口传心授”,针法的轻重、丝线的配色、纹样的布局,很多微妙之处,确实难以完全用文字描述,需要手把手地教,需要学徒长年累月地看和练,才能生出那种“手感”和“眼力”。这印刷的“手艺”与刺绣的“手艺”,在依赖经验传承这一点上,竟有奇妙的相通之处。
“那现在年轻学徒,还愿意静下心来学这些老机器的‘脾气’吗?”林晚顺着问。
老师傅叹了口气,又笑了笑:“急功近利的,觉得学这个慢,不如学新机器快。但也有踏实肯学的。这东西,学通了,是本事。厂里那些关键活儿,离了这些老机器和我们这些老家伙,还真不行。”他指指不远处一台噪音小很多、看起来更“时髦”的胶印机,“新机器效率是高,但有些特殊要求的精细活儿,还得靠这些老伙计。厂里也明白,所以也让我们带着徒弟。”
林晚若有所思。这不正像晚秀坊吗?母亲的手工刺绣,效率远不及机器印花,但在艺术价值、独特性和某些高端定制需求上,机器无法替代。关键是要找到并坚守那个“不可替代”的价值点。
她又在车间里转了转,和几个正在休息的工人聊了聊。工人们大多朴实,听说他们是大学生来做作业,都挺配合。她了解到,印刷厂工作稳定,但收入不高;大家相处久了,像个大家庭,谁家有困难都会搭把手;厂里有几个技术“大拿”,很受尊敬;年轻工人有的安心学技术,有的则在偷偷看夜校,想考文凭换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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